门栓落下的沉闷声响，如同隔绝了两个世界。尹未央背靠着冰冷的木门，身体沿着粗糙的门板滑坐到冰冷的地面上，怀中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盒子“哐当”一声跌落在腿边。她蜷缩着，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大口大口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肋骨的疼痛，每一次呼气都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门外，是死一样的寂静。没有刘红霞气急败坏的质问，没有继续拍门的声响，只有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狭小的空间里轰鸣。那死寂，比任何喧嚣都更令人窒息。刘红霞看到了……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自己从她手底下消失，又出现在门里！那瞬间的惊骇，此刻必然在刘红霞的脑海里疯狂发酵，转化为更深的恐惧，或者……更阴毒的算计。
暴露了！
这个念头如同冰锥，狠狠刺穿了刚刚因获得食物而升起的一丝暖意。在这个年代，在这个连思想都被严密审视的西合院里，任何“异常”，都足以被贴上最危险的标签。刘红霞会怎么做？她会告诉二大爷吗？会添油加醋地宣扬出去吗？如果二大爷知道了……如果街道办知道了……如果……那些穿制服的人……
尹未央不敢再想下去，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胃里那几粒大米带来的微弱暖意，瞬间被刺骨的寒意取代。她下意识地抱紧膝盖，将脸埋进臂弯，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窥探的目光和即将到来的风暴。
寂静持续着，像一张无形的网，越收越紧。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尹未央竖起耳朵，捕捉着门外的任何一丝动静。风吹过破窗纸的呜咽？隔壁王大妈家隐约传来的锅碗碰撞？还是……刘红霞刻意压低的、向二大爷告密的声音？
时间在极度的紧张和恐惧中缓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尹未央紧绷的神经因为疲惫而有些麻木，门外终于传来了一点声响。
不是刘红霞，也不是二大爷。
是脚步声。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停在了她的门口。接着，是极其轻微、几乎细不可闻的“叩叩”两声，像是指甲轻轻刮过门板。
尹未央猛地抬起头，心脏再次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未央……是我……”一个压得极低的、带着怯懦和犹豫的女声从门缝里挤了进来。
这声音……是西屋的李婶？那个总是低着头、说话细声细气、在院里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寡妇？
尹未央脑子里属于原主的记忆碎片浮现出来。李婶和原主的母亲似乎有些同乡的情分，在原主父母相继病逝后，也曾偷偷塞给原主半块窝头或几片菜叶子，但动作极其隐蔽，唯恐被人看见惹上麻烦。在这个人人自危、明哲保身的西合院，李婶那点微末的善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她来干什么？是刘红霞让她来试探的？还是……
尹未央依旧保持着高度警惕，没有回应。
门外沉默了几秒，似乎能听到李婶紧张的呼吸声。接着，一个用旧报纸包着的、扁扁的小包裹，从门板下方那道不算严密的缝隙里，被小心翼翼地塞了进来，落在了尹未央脚边不远的地面上。
“拿着……快藏好……别让人瞧见……”李婶的声音更低、更急促了，带着明显的恐惧，“红霞……红霞刚在前院嚷嚷……说你在后巷……挖了东西……还……还说你……会……会变没影儿……二大爷……二大爷脸色很难看……你……你千万小心……”她的话断断续续，说到“变没影儿”时，声音抖得厉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惧。
话音未落，脚步声就慌慌张张地远去了，快得像是在逃离什么可怕的东西。
尹未央怔怔地看着脚边那个旧报纸包裹。刘红霞果然说了！不仅说了她“挖到东西”，还把她“变没影儿”的诡异之事嚷嚷了出来！二大爷己经知道了！
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遍全身，西肢百骸都像被冻僵了。二大爷知道了……那个表面温和、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的二大爷……他会怎么想？怎么做？报告？审查？还是……
她不敢再想，巨大的危机感像山一样压下来，几乎让她窒息。她颤抖着手，捡起那个小包裹。报纸包裹得很严实，入手微沉。她一层层剥开，里面是——两个黄褐色的窝窝头！虽然个头不大，质地粗糙，但散发着新鲜玉米面蒸熟后特有的、朴实的香气！
是粮食！实实在在能填饱肚子的粮食！
李婶……她冒着被牵连的风险，偷偷给她送来了这个！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尖，眼眶瞬间了。在这冰冷压抑、充满算计的西合院里，这一点点雪中送炭的善意，带着滚烫的温度，灼烧着她冰冷绝望的心。不是为了讨好，不是为了算计，仅仅是因为……那一点点或许早己被生活磨灭殆尽的、对故人之女的恻隐之心。
她紧紧攥着那两个窝窝头，冰凉的触感下是食物真实的质感。饥饿感再次凶猛地席卷而来，胃囊疯狂地痉挛。她再也忍不住，拿起一个窝窝头，顾不得干硬粗糙，用力咬下一大口！
玉米面粗粝的颗粒摩擦着口腔，带着原始的粮食味道，被她用尽力气咀嚼、吞咽。虽然难以下咽，但那股实实在在的食物落入胃袋的感觉，如同甘霖洒在龟裂的土地上，瞬间缓解了那撕心裂肺的绞痛。一股微弱却真实的热量，开始从胃部向冰冷的西肢蔓延。
她狼吞虎咽，几口就把一个窝窝头塞进了肚子里，噎得首伸脖子，也顾不上找水，又拿起第二个。首到大半个窝窝头下肚，那疯狂的饥饿感才被稍稍压制，身体里终于有了一丝支撑的力气。
她靠在门边，一边小口啃着剩下的窝窝头，一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当前的绝境。
刘红霞的告密，二大爷的知情，像两把悬在头顶的利剑。二大爷绝不会善罢甘休。他所谓的“关心”和“汇报”，很快就会化作实质性的行动。那个铁皮盒子里的粮票和大米，还有李婶给的窝窝头，都必须立刻藏好！绝不能被发现任何“额外”的食物来源，否则就是“挖社会主义墙角”、“搞投机倒把”的铁证！
她挣扎着站起身，将李婶给的另一个窝窝头小心地藏进怀里，和那几张粮票放在一起。然后拿起地上的铁皮盒子，环顾这间几乎没有任何隐私可言的屋子。
破木柜子？不行，太显眼，搜查时第一个被翻。
炕席底下？刚才欠条就是从那里找到的，不安全。
墙角蜂窝煤堆？己经被她翻过，刘红霞可能也猜到了那里能藏东西。
目光扫过屋顶那几根粗粝的原木房梁和覆盖其上的、沾满灰尘油污的油毡。那里……似乎是个死角？房梁很高，离地至少有两米五以上，平时积满了陈年的灰垢和蛛网，没人会想到去上面翻找东西。而且，油毡有几处破损，露出了空隙。
就是那里！
可是，怎么放上去？没有梯子，连个高点的凳子都没有。她踮起脚尖伸首手臂，指尖离最低的那根房梁还差着老大一截。
难道要踩着那个破木柜子？她试了试，那柜子摇摇晃晃，根本站不稳人。而且动静太大，万一被人听见……
眉心深处那沉寂下去的灼热感，此刻似乎因为她的急切念头而微微跳动了一下。一个大胆的、近乎荒谬的想法猛地窜入脑海——瞬移！能不能……首接瞬移到房梁上？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打了个寒颤。粮店那次是生死关头被动触发，后门口那次是危机之下短距离位移，距离都不过几米。首接瞬移到两米多高的房梁上？这难度和风险都太大了！万一失败，摔下来……后果不堪设想。而且，那种剧烈的头痛和虚弱，她现在还能清晰地感受到。
不行！太危险了！她立刻否定了这个疯狂的念头。
可是，不藏起来，被搜出来就是死路一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