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馆那场沉默的对视，像一颗投入苏舟舟好不容易维持平静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比她预想的更持久、更汹涌。
谢颂扬。
他看见了。
他精准地捕捉到她。
然后，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
这算什么？
是巧合？还是刻意的羞辱？或者……是另一种她不敢深想的可能？
苏舟舟甩甩头，试图将这个身影连同那令人心悸的气息一起驱逐出脑海。她加倍地投入工作，用繁重的设计任务填满每一分钟。然而，深夜独处时，或者某个不经意的瞬间，那个沉默挺拔的身影，那双在美术馆灯光下沉静却极具穿透力的眼睛，总会不合时宜地闯入她的思绪，带来一阵烦乱的心悸。
她需要生活必需品。冰箱几乎空了。
周六下午，苏舟舟戴上棒球帽和口罩，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推着购物车走进了离家不远的一家大型超市。她刻意避开了上次和谢颂扬一起采购的那家，选择了更远、人流也相对稀疏一些的这家。
超市里播放着舒缓的背景音乐，空气中混合着新鲜蔬果、烘焙面包和洗涤剂的味道。苏舟舟推着车，目标明确地穿梭在货架间。她只想速战速决，买完就走。
她走到生鲜区，挑选着水果。目光扫过一排排鲜艳的苹果，她下意识地避开了那种个头匀称、色泽漂亮的品种——那似乎是谢颂扬上次精准挑选的类型。她随手拿了几颗看起来还行的橙子。
蔬菜区。她避开芦笋，只拿了一颗普通的西兰花。她甚至刻意不去看冷鲜柜里的牛排区域。
推着半满的购物车，她来到调料区。货架很高，她需要的那款低钠酱油在最顶层。苏舟舟踮起脚尖，伸长手臂，指尖勉强够到瓶身，却有些吃力地无法轻松取下。
就在她努力够着的时候，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大手，从她头顶斜上方轻松越过，稳稳地拿下了那瓶酱油。
动作利落，精准。
带着一种熟悉的、掌控一切的节奏感。
苏舟舟的心脏在那一瞬间，骤然停止了跳动！
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她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谢颂扬就站在她身侧后方一步之遥的地方。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连帽卫衣和运动长裤，帽檐压得有些低，遮住了部分眉眼，却遮不住那线条利落的下颌线和紧抿的薄唇。他手里拿着那瓶她需要的酱油，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苏舟舟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被精准围猎的恐慌感瞬间攫住了她！怎么会是他？！又是他？！这个超市离他的活动区域和那家美术馆都那么远！
“你……”她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你怎么……在这里？”
谢颂扬没有立刻回答。他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两秒，似乎在确认她帽檐下那双惊惶的眼睛。然后，他极其自然地将那瓶酱油放进了她的购物车里，动作流畅得仿佛他们是一起来采购的伴侣。
“买点东西。”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
买点东西？
这个理由和上次在美术馆的“看展”一样，敷衍得毫无诚意！
苏舟舟感觉一股无名火混合着巨大的羞恼涌了上来！这绝不是巧合！一次是意外，两次……就是刻意！
她猛地低下头，不再看他，只想立刻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她推着购物车，几乎是落荒而逃，脚步又急又快，只想把他远远甩在身后。
然而，她没走出多远，在拐过一个堆满促销纸巾的货架时，购物车的轮子不知怎么卡了一下，车身猛地一歪！放在最上面、还没来得及放进车筐里的那盒鸡蛋，因为惯性一下子滑落下来！
“啊！”苏舟舟短促地惊呼，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却根本来不及！
眼看那盒鸡蛋就要摔在地上，蛋液西溅！
电光火石之间！
一只手臂比她慌乱的动作更快、更稳地从斜后方伸了过来！
那只大手像训练有素的守门员扑救险球，精准而迅猛地在半空中稳稳托住了那盒下坠的鸡蛋！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运动员特有的爆发力和控制力！
鸡蛋盒稳稳地落在他宽大的掌心，安然无恙。
苏舟舟的心跳再次漏跳了不止一拍！她惊魂未定地看着那只托着鸡蛋的手，再顺着那只手，看向不知何时又出现在她身边的谢颂扬。
他离得很近。近得苏舟舟能闻到他卫衣上清爽的皂角味道，近得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极具侵略性的体温。他微微低着头，帽檐下的目光沉静地看着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
“拿稳了。”他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奇特的磁性，穿透了超市的背景音乐，清晰地落入苏舟舟耳中。
他不仅是在说鸡蛋。
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在无声地说：也拿稳你的心。
苏舟舟的脸颊瞬间爆红！血液全部涌上头顶！她慌乱地、几乎是抢一样地从他手里夺回那盒鸡蛋，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他温热的掌心。那滚烫的触感像电流一样窜遍全身！
“谢……谢谢！”她语无伦次，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巨大的羞窘、被看穿的慌乱、以及那份不受控制的心悸，让她再也无法忍受！
她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谢颂扬一眼，推着购物车，像后面有洪水猛兽追赶一样，朝着最近的收银台方向狂奔而去！她甚至顾不上购物车里还没买齐的东西！
收银台前没什么人。苏舟舟胡乱地把车里的几样东西扫到传送带上，手忙脚乱地付款。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沉静而极具穿透力的目光，一首追随着她，像无形的探照灯，让她无所遁形。
收银员递给她购物袋。苏舟舟一把抓过，甚至没等找零（零钱被首接塞进了捐款箱），就拎着袋子，头也不回地冲出了超市大门！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苏舟舟站在超市门口的人行道上，大口喘着气，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脸颊烫得惊人。手里拎着的购物袋仿佛有千斤重，里面那盒被他救下的鸡蛋，像一个滚烫的烙印。
她不敢回头，不敢去想谢颂扬是否跟了出来。她只想立刻消失！
她快步走到路边，急切地伸手拦出租车。一辆空车缓缓停下。
就在她拉开车门，准备坐进去的瞬间——
“苏舟舟。”
那个低沉熟悉的声音，再次在她身后响起，距离很近。
苏舟舟的身体瞬间僵住！握着车门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她没有回头，心跳快得几乎要爆炸。
身后是短暂的沉默。她能感觉到他的靠近，能感受到他高大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能闻到他身上那熟悉的、此刻却让她无比心慌的气息。
然后，她听到谢颂扬的声音，低沉、平稳，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宣告的笃定，清晰地穿透了街头的嘈杂，一字一句地落入她耳中：
“下次，”
他微微停顿，仿佛在给她时间消化。
“记得穿平底鞋。”
话音落下的瞬间，苏舟舟几乎是狼狈地钻进了出租车，“砰”地一声关上了车门！
“师傅！快走！”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车子启动，汇入车流。
苏舟舟瘫坐在后座，紧紧抱着那个轻飘飘却无比沉重的购物袋。她终于忍不住，透过后车窗，飞快地、偷偷地看了一眼——
谢颂扬还站在原地。
午后的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影。他没有看她离开的方向，只是微微低着头，帽檐遮住了他的表情。他的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姿态随意，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笃定和……耐心。
仿佛在说：我等着。
等着你的下一次“偶遇”。
等着你……再也跑不掉。
苏舟舟猛地收回视线，将脸埋进冰冷的购物袋里。滚烫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混杂着羞耻、慌乱、心碎，还有一丝……再也无法否认的、被步步紧逼的悸动。
手腕上曾经被他捏出的地方，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
而心口的位置，比手腕更痛。
却也……跳动得更加剧烈。
**谢颂扬……**
她无声地在心里呐喊，泪水浸湿了购物袋粗糙的表面。
**你到底……要干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