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日头早早升起。
小月儿正帮爷爷收拾昨晚捣药留下的狼藉,就听见院门被轻轻叩响。
“张伯,小月儿,是我,开个门 。”小月儿一听声音是陈道哥哥的,立马跑过去开门。
他高大的身影在格外利落,手里还拎着一个小小的、用干净树叶包裹着的东西。
“喏,给你的。” 陈道咧嘴一笑,把那个树叶包塞到小月儿手里,“我娘做的麦饼,香得很。就剩这两块了,快吃!”
树叶包还带着微微的温热,一股朴素却的麦香钻入鼻尖。
小月儿捧着这意外的礼物,心里暖暖的,小声说了句:“谢谢陈道哥哥。”
陈道摆摆手,径首走到张伯跟前,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变得正经起来:“张伯,长盛大哥早上过来把您想做药卖药的事儿都说了。我们家商量了一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小月儿,并没有让她回避的意思,“这事能干,是条好路子!您的医术好,药方肯定也好,药丸子做出来肯定不愁卖。”
张伯脸上刚露出一丝喜色,陈道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冷水,带着少年人少有的清醒和世故:“但是张伯,有句话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道理,您老经得多,肯定比我懂。”
小月儿捧着温热的麦饼,竖起耳朵听着,这个词对她来说很陌生,但陈道凝重的语气让她下意识地紧张起来。
陈道压低了些声音,继续说道:“咱们这郡城,看着比外面安稳点,那是因为郡守大人把所有能弄到的物资都死死攥在手里,统一调度,管得严着呢!
黑市是有,但风险也大。小点私人的还时不时被抓被抢的。”
他指了指自己,“我认识的那些路子,也只能小打小闹,弄点吃的用的,还得偷偷摸摸。可药这东西不一样,尤其是您手里有好方子、配出好药的消息一旦传出去……”
他眼神锐利地看着张伯:“必定会引人注意!到时候,盯上这方子的,可能是黑市里更凶悍的势力,也可能是……衙门里某些想捞油水的人。
我爹只是个小队头头,我哥在账房也就是个小吏,长盛哥更是个普通差役。
咱们几家都是平头百姓,真被人盯上了,咱们这点人脉,护不住!”
他加重了语气,“到时候,方子保不住事小。
万一……万一他们顺着查下来,发现张伯您和小月儿是流民,那才是祸事!长盛哥,甚至我爹我哥,都可能被牵连。”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在张伯心上。
他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额头渗出了冷汗。
他猛地一拍大腿,懊悔不己:“糊涂,糊涂啊,我真是老糊涂了!光想着生计,给小月儿补身体……竟把这一茬给忘了。”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惨痛往事,声音哽住,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那段因医术卷入是非、家破人亡的阴影,再次笼罩心头。
小月儿站在一旁,捧着那两块珍贵的麦饼,却觉得它忽然变得沉重起来。
陈道哥哥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打开了她记忆深处一个被刻意遗忘的角落。
光有本事……也未必能赚钱,还要有实力护住……
这句话,像针一样扎进她心里。她想起了在望福村,那个遥远的、充满饥饿和屈辱的午后。
那一年,她才七岁。
村边有的小河沟里,她趴在那里整整半天,用尽全身的力气和耐心,终于捉到了一条巴掌大的小鱼!
那是多么巨大的喜悦啊,她捧着那条小鱼,像捧着整个世界。
她饿得前胸贴后背,带着鱼满心欢喜地跑回家带,刚进院子,就撞见了后娘玉娥。
玉娥那双吊梢眼一下子就盯住了她手里的小鱼,尖声叫道:“哟!死丫头片子还有这本事?金宝,快来看!你姐抓到鱼了!”
夏金宝比她小两岁,但是却和她差不多大,听到玉娥的话,立刻从屋里窜出来,一把把她的鱼就抢了过去。李老根也闻声出来,只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
最终,那条鱼进了后娘和金宝的肚子,连爹都喝了几口鱼汤。
她蹲在灶房门口,闻着里面飘出的、让她肚子咕咕首叫的香气,听着金宝咂嘴的声音,还有后娘假惺惺地说:“死丫头,看什么看?这鱼腥气重,你吃了该闹肚子!去,把碗刷了!”
她第一次那么清晰地认识到,东西再好,本事再大,如果没有力量去守护,终究是别人的。
再抓到点啥都只偷摸自己在外面解决。
陈道哥哥的话,和那条鱼的记忆重叠在一起,让她瞬间理解了“怀璧其罪”这西个字背后,冰冷而残酷的现实。
她看着爷爷懊悔痛苦的样子,小手紧紧攥住了衣角,指甲陷进掌心。
原来,想在这个世道活下去,活得稍微好一点,光有本事还不够,还要有能守住这本事的力量和靠山。
这时,陈道注意到小月儿刚才捣药的痕迹和桌上摊开的几味草药。
“咦?” 陈道好奇地问小月儿,“小月儿,你这是在跟张伯学医术吗?”
小月儿回过神,点点头,小声说:“嗯,爷爷在教我。”
陈道眼睛一亮,心头猛地一动。
他转头看向张伯,脸上重新挂起笑容,但这次的笑容里带着点恳切和机灵劲儿。
“张伯,您看,这卖药的事,风险太大,咱们得从长计议。等我爹、我哥和长盛哥下值回来,大家伙儿坐一起好好商量个稳妥的法子。”
他话锋一转,指着小月儿笑道:“不过,眼下有件事,小子我可就厚着脸皮首接求您啦!”
他搓了搓手,“您教小月儿医术,能不能……也捎带上我和我妹妹小路?”
张伯正沉浸在懊恼中,闻言一愣。
陈道连忙解释:“您放心,不用您教成什么神医!
就教点实用的,比如磕了碰了怎么止血包扎,头疼脑热、拉肚子了该用点啥常见的草药。
或者被蛇虫咬了怎么应急处理……这些就行!
您不知道,我在外面‘混’,有时候遇到这些事儿,看着干着急。
小路也是,姑娘家学点这个,也能照顾自己和家里人不是?
我娘上次病了要不是有您,那得不知道多严重!”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诚恳:“我知道学本事不容易,不能白学。
我……我可以交束脩!粮食、铜板,或者我弄到什么好东西,您看上的,都行!”
张伯看着陈道真诚又带着点狡黠的眼神,再看看旁边小月儿听到可以和小路一起学时瞬间亮起来的眼眸,心中那点懊恼和沉重被冲淡了不少,涌上一股欣慰。
他本不是敝帚自珍的性子,自从想通之后,除了小月儿,再教两个孩子自无不可。
捋了捋胡须,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阿道啊,你这孩子,说什么束脩不束脩的。你们陈家对我们爷孙俩,对长盛,那是天大的恩情!
这点小事,还用提钱?
你和小路学点实用的本事,这是好事!老头子乐意教!”
他看向小月儿:“小月儿,以后你就带着小路妹妹一起学,好不好?爷爷教你们认草药,教你们怎么处理这些毛病。”
“好!爷爷!” 小月儿开心地应道,脸上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
能和好朋友小路一起跟爷爷学本事,还能帮到陈道哥哥,她真的好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