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当刀锋贴近雨草时,旁边的王氏突然疯了一般扑向他丈夫,狠狠拽着他的手,要从他手里抢过柴刀。
“不能杀!不换了!我的杏儿!”王石头没有防备,被王氏扑在地上,“你!你让开。”
王氏疯了一般夺下了刀,拿刀对着丈夫:“要死,一家子一起死!把杏儿换回来,换回来!”
王石头原想从地上爬起来,听见王氏的吼叫,他顿愣,瘫坐在原地,看着婆娘拿刀对着自己,不知怎么的,最后喃喃一句:“命啊……”
看丈夫不再动弹,王氏连忙拿着刀,割了雨草的绳子,拽着她往李家冲,雨草的步子几乎跟不上前面的女人。
“李老根!玉娥!开门!开门啊!”
王氏披头散发,像一阵狂烈的旋风冲了进来,声音嘶哑得变了调,带着哭腔和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
“换回来!把杏儿还给我!我不换了!我不换了!我的杏儿啊!我后悔了!”
她踉踉跄跄地扑到正屋门口,疯狂地拍打着门板,指甲在粗糙的木头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正屋门“哐当”一声被拉开。
玉娥堵在门口,脸上带着一种被打扰的愠怒和冰冷的不耐烦,声音尖利:“嚎什么丧!换都换了,哪有反悔的道理?滚回去!”
她试图挡住门缝,但王氏此刻爆发出的力量大得惊人,她像疯了一样往里挤。
“杏儿!我的杏儿!让我看看她!杏儿!” 王氏哭喊着,眼睛死死往里瞟。
就在这拉扯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脂肪焦糊的诡异肉香,极其突兀地从灶房的方向飘散出来,丝丝缕缕,钻进了王氏的鼻腔。
王氏的动作猛地僵住了。
她脸上的焦急、哭喊,所有的表情瞬间凝固,像一张骤然碎裂的面具。
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脖子发出“咔”的一声轻响,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了灶房那扇半掩的、透出微弱火光的门。
那缕诡异的肉香,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了她的大脑,将她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焚毁。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嚎猛地从王氏喉咙里迸发出来,撕裂了死寂的夜空。那声音饱含着足以让地狱恶鬼都战栗的绝望和疯狂。
“你们……你们杀了她?!你们杀了我的杏儿?!” 她猛地转向玉娥和闻声从灶房探出半个身子的李老根。
眼球几乎要从眼眶里暴凸出来,泪绝望地淌下,“天杀的!畜生!你们还是不是人啊!!我的杏儿!她才九岁!九岁啊!”
她不再哭诉,不再哀求,整个人如同被点燃的炸药,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
一头狠狠撞向离她最近的玉娥!玉娥猝不及防,被撞得惨叫一声,两人一起滚倒在地,瞬间扭打在一起。
王氏的十指如同铁钩,疯狂地抓挠着玉娥的脸和脖子,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还我杏儿!还我杏儿!你们不得好死!!” 玉娥的尖叫和咒骂混杂着,拼命撕扯着王氏的头发。
李老根见状,也红了眼,提着还沾着不明暗红痕迹的柴刀就冲了过来,想拉开王氏:“疯婆娘!滚开!” 他粗暴地去抓王氏的胳膊。
院子瞬间成了修罗场。
三个被饥饿和绝望逼疯的成年人,像最原始的野兽般撕咬、翻滚、咒骂,拳脚相加,柴刀的寒光在混乱中惊险地闪动。
泥土被蹬起,绝望的嘶吼和痛苦的闷哼交织在一起。
这突如其来的、地狱般的混乱,像一道惊雷劈中了在一边的雨草。
恐惧如同冰水兜头浇下,让她浑身剧颤。
但那浓烈的血腥气和王氏撕心裂肺的“你们杀了她!”的控诉,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麻木的心上。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求生欲猛地从她脊椎骨炸开!
她不能死!绝不能像杏儿一样!
手腕上被粗绳勒出的剧痛此刻成了唯一的刺激。
雨草的目光疯狂地在混乱的院子和自己身上搜寻。墙角,一块被踢翻的破瓦罐碎片,边缘尖锐!
她像濒死的鱼一样猛地向那边一扑,被捆住的身体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地上,尘土呛进口鼻。
不顾一切地扭动着身体,伸长被反绑在背后的双手,指尖拼命地、疯狂地去够那片锋利的碎瓷片!
指尖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被割破了。
但雨草不管不顾,用尽全身的力气和残存的最后一点灵活,终于将那片冰冷的瓷片死死攥在了手心!
粗糙的边缘立刻割破了掌心的皮肉,温热的血渗了出来,这痛楚反而让她更加清醒。
她贴着墙角,用尽全身力气,一边将碎瓷片压在麻绳上来回用力地切割。
一边往外院门挪,死死咬着下唇,铁锈味在嘴里弥漫,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响。
快了!快了!
“哗啦”一声轻响,手腕骤然一松,麻绳断了!
就在这一刹那,扭打中的李老根被王氏狠狠撞开,踉跄着正好退向雨草的方向,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余光瞥见了她往外冲的身影。
“小畜生!你敢跑!” 李老根目眦欲裂,手中的柴刀下意识地就朝她挥了过来!刀锋在惨淡的月光下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雨草猛地向旁边一扑!
“嗤啦!”
手臂皮肉被地面刷地摩擦,剧痛从左臂外侧猛地炸开,鲜血瞬间溢出,雨草甚至来不及感受那彻骨的疼痛,巨大的求生欲让她立刻爬起来继续跑。
后面王氏披头散发,满脸是血,状若疯魔,发出泣血般的诅咒,“疯了!都疯了!都该下地狱!下油锅啊——!”死死抱住了李老根的腿,张嘴狠狠咬了下去,李老根发出一声痛吼。
就是现在!
雨草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像只被狼群逼到悬崖边的幼鹿,跌跌撞撞地扑进了门外无边无际的、粘稠如墨的黑暗里。
冷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她流血的伤口,带来尖锐的刺痛,却奇异地让她混沌的脑子越发清醒。
身后,王家院子里,王氏绝望的诅咒、玉娥尖利的叫骂、李老根野兽般的咆哮,还有隐约传来的李金宝惊恐的哭声,交织成一片疯狂扭曲的人间丧钟。
她不敢回头,也无力回头。
求生的本能驱动着这具破败不堪的小小身体,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狂奔。
月光吝啬地洒下一点惨白的光,勾勒出前方一片影影绰绰、在夜风中起伏摇曳的巨大黑影——是村外那片早己干涸的芦苇荡!
枯死的芦苇杆子密匝匝地立着, 雨草一头扎了进去。
枯硬的芦苇杆刮擦着她破烂的衣裳和流血的伤口,发出“唰唰”的声响。
她跌倒了,又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左臂的伤口在每一次动作时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温热的血不断涌出,滴落在身后枯黄的芦苇叶和干燥的泥地上。
她像一只受伤的、慌不择路的小兽,在迷宫里拼命穿梭,只想离那个吞噬了杏儿、也差点吞噬了她的地狱越远越好。
冰冷的月光透过芦苇稀疏的缝隙,在她身后蜿蜒的血痕上投下斑驳的光点,一路延伸,没入深不见底的黑暗芦苇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