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过了小半个月,在一个异常平静的黄昏,赵母精神竟奇异的好,能清晰地说话,自己从床上下来,走到外头看看。
张伯见此情形,心里咯噔,心知赵母的寿命将至,自己己经拉不回来了。
幸好今日赵长盛回来的早,赵母把儿子叫到跟前,又示意张伯和小月儿靠近。
她的目光一一扫过三人,最后定格在赵长盛脸上,声音不大却清晰:“盛儿……娘……应该要走了……别难过……”
“娘,别……”
她摸着儿子的脸,全是眼泪。
喘息了几下,目光转向张伯和小月儿,带着一种托付般的郑重,“张老哥,小月都好人……留下他们……等这世道好起来……”
小月儿的心猛地一缩。
留下他们?赵婶婶是要长盛大哥以后照顾他们吗?
“还有陈家,咱们欠人家的……娘还不上了,你替娘还,以后你就把陈叔嫂嫂当你亲爹娘看……把我和你爹埋一道儿,别的都不用……知道了吗?”
看儿子含着泪狠狠点头,赵母脸上露出一抹极其安详的微笑,仿佛卸下了所有重担,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呼吸彻底停止了。
赵长盛抱着母亲尚有余温的身体,失声痛哭。
哭声悲怆,在小屋里回荡。张伯搂着小月儿,两人也泪流满面。
赵长盛守了母亲一夜,张伯和小月儿也陪了一夜。
天蒙蒙亮时,赵长盛红着眼睛,哑着嗓子对张伯说:“张伯,你和小月儿睡会吧……我去找陈叔告个假……” 他踉跄着起身,背影竟有些佝偻。
陈显听到消息,二话不说,让大儿子陈途上衙门给赵长盛和自己告假,然后带着陈家其他人一起到赵家。
陈显看到长盛魂不守舍的模样,重重叹了口气,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立刻着手安排赵氏的丧事
对于赵氏离世,陈显心里早有准备,预备着人情和积蓄,短时间竟弄来了一副薄皮棺材,在这饿殍遍野、连草席都稀缺的年月。
当陈显和陈道将那副棺材抬进院子时,赵长盛看着,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对着陈大勇深深一揖。
赵长盛亲自小心翼翼地将赵母的遗体收殓入棺。
张伯默默地为赵母做了最后的清理和整理遗容,小月儿在一旁帮忙递水递布,眼泪就没停过。
她看着赵母安详的面容,心中默念:赵婶婶,您安心去吧,我一定会好好报答长盛大哥的……
随后趁着夜色,未免动静太大,只陈显、陈道和赵长盛三人小心的抬着棺材去了城外的坡地——那里葬着赵长盛的父亲赵争。
陈家父子奋力挖着合葬的墓穴,赵长盛更是发了狠刨着土。
薄棺缓缓放入,盖上黄土,一座小小的新坟紧挨着赵争的旧冢立了起来。
没有墓碑,只有一块稍显平整的石头作为标记。赵长盛亲手在石头上刻下了母亲的名讳……
张伯和小月儿因为“黑户”的身份无法随行送葬,便和钱氏默默地将赵家的屋子收拾得整整齐齐,尤其赵氏的贴身物件,都收拢在一个箱子里。
然后在家中设了一处简易的灵位,为赵母默默守灵,祈求她一路走好。小月儿跪在灵位前,不由地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下葬归来,夜深。
众人围坐在赵母灵位前,气氛沉重而疲惫。长盛的脸色难看,眼神茫然。
突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环视众人,最后落在泪痕未干却努力挺首脊背的小月儿身上。
他深吸一口气,嘶哑着一字一句道:
“张伯,小月儿,” 他顿了顿,回忆着母亲的音容,“我娘临终前说的,你们留下!这屋子……空着也是空着。”
他的目光扫过家徒西壁的屋子,最终定格在张伯苍老的脸上,“我这点本事,以前能养我娘,现在也能养活你们爷孙俩……总能撑下去。”
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声音带着哽咽,“就当……替我娘……积攒些福报了,也全了我们的缘分。”
屋内一片寂静。
陈显看着长盛疲惫却异常坚定的脸,酷似其父赵争,心中百感交集,拍了拍他:“你爹……当年也是这样,见不得人受苦。你……像他。”
钱氏抹着眼泪,连连点头:“都是苦命人……互相帮衬着,总能熬过去。
张伯和小月儿留下,家里也多个照应。
张伯你之前还治好了我,以后除了长盛,你和小月儿也有我们陈家一份。” 陈途沉默地点点头,眼神里是理解和支持。
陈道则偷偷冲小月儿做了个“安心”的手势,脸上难得地没有嬉笑。
陈路更是首接坐到了小月儿身边,再次拉住了她的手,仿佛在说:别怕。
小月儿的眼泪又控制不住流出来,没想到从村子逃出来后,自己运气似乎真的在不断变好,遇到了一个又一个好人,除了爷爷,自己似乎又有了新的家人和朋友。
她看了爷爷一眼,然后突然在大家面前跪了下来,磕头。
众人一惊,不等他们反应过来,赵长盛也突然起身,走到陈叔和钱氏面前, “噗通”一声,双膝重重跪倒在地,对着夫妻,一个头接着一个头,结结实实地磕了下去!
“陈叔!” 长盛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和无比的郑重,“这些年……您和陈婶,还有大哥、阿道、小路对我赵家,对我娘……恩重如山!我赵长盛这辈子都还不清!”
他抬起头,额头沾着尘土,眼中却燃烧着炽热的火焰,“今天您又为我娘操持了身后事,这份恩情……比天高!从今往后,您和钱婶就是我赵长盛的亲爹亲娘!
陈家的事……就是我赵长盛的事!刀山火海,绝无二话!小月儿该磕……我也该磕!” 说着,又是重重地磕了下去。
陈显和钱氏连忙弯腰去扶长盛,旁边陈道也连忙抱起小月儿,塞到张伯怀里。
陈显这个硬朗的汉子此刻也红了眼眶,声音哽咽:“快起来!长盛,快起来!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做什么!你爹……你爹当年……唉!”
他想起赵争为他挡刀的那一幕,再也说不下去,只是用力地将赵长盛拉起来,紧紧抱住这个他看着长大的第三个“儿子”。
油灯昏黄的光晕下,悲伤依旧弥漫,但这之上,陈家、赵长盛,张伯和小月儿,由责任、恩情和命运凝结而成的纽带,正在盘旋,变得更加牢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