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蝉鸣聒噪地宣告着盛夏的来临，高二上学期的尾声在闷热的空气和越来越密集的试卷中悄然逼近。然而，对于苏梦瑶来说，课堂的黑板依旧像蒙着一层无法穿透的薄雾。粉笔划过黑板的声音，老师讲解的抑扬顿挫，都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她的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身旁。江北的侧脸线条清晰，低垂的眼睫遮住了深邃的眸光，他握笔的姿势稳定而专注，笔尖在草稿纸上沙沙作响，留下清晰流畅的演算痕迹。偶尔，他会微微蹙眉，似乎遇到了难题，但很快又舒展开，继续攻克。那份沉静和笃定，像一块磁石，牢牢吸引着苏梦瑶涣散的心神。
“苏梦瑶，这个问题，你回答一下。”化学老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再次点名。
苏梦瑶猛地回神，慌乱地站起来，课本上密密麻麻的方程式在她眼前乱晃。她张了张嘴，大脑却一片空白，脸颊瞬间涨得通红。教室里响起几声压抑的轻笑。
“坐下吧，注意力集中点！”老师敲了敲讲台，语气严厉，“都什么时候了？期末考就在眼前！别以为高二就可以松懈！”
江北的笔尖在纸上顿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嚓”声。他没有转头，但紧抿的唇线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桌下，他搁在膝盖上的左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苏梦瑶羞愧地坐下，把头埋得更低。她能感觉到江北身上散发出的那丝无声的提醒和压抑的担忧。她知道他在看着自己，用他的方式。这种认知让她心头酸涩，却也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定。只是，那些落下的知识点，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沉甸甸地压在她心上，让她喘不过气，也让她在课堂上更加难以集中精神。恶性循环，悄然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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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试的硝烟终于散去，短暂的喘息后，是更加煎熬的等待。成绩单下发的那天，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紧张、期待和淡淡油墨味的奇特气息。
“哇！江北！又是劝退线上面三分！神了！你这控分技术炉火纯青啊！”赵小龙的大嗓门第一时间打破了教室的安静，他拿着江北的成绩单，啧啧称奇，引来一片羡慕或探究的目光。江北的成绩单，总分永远精准地卡在年级划定的劝退线之上三分，不多不少，像一个完美的、冰冷的数学公式。他本人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便随手塞进桌肚，仿佛那只是一张无关紧要的废纸。
王子涵拿到了自己的成绩单，表情还算轻松，她第一时间凑到苏梦瑶身边：“瑶瑶，怎么样？”
苏梦瑶的手指冰凉，微微颤抖着翻开自己的成绩单。目光触及总分栏那个比上次月考明显下滑了一大截的数字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紧接着，是铺天盖地的冰冷和窒息感。物理和化学两门课，鲜红的分数刺得她眼睛生疼。
“怎…怎么会这样…”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变得苍白如纸。那个数字像一块沉重的烙铁，烫在她的心上，也仿佛烫在了她一首试图在父母面前维持的、关于“学业为重”的承诺上。
王子涵看清了分数，倒吸一口凉气，担忧地握住苏梦瑶冰凉的手：“瑶瑶…”
苏梦瑶猛地抽回手，慌乱地将成绩单折起，胡乱塞进书包最底层，仿佛要藏起一个不可告人的耻辱。她不敢去看江北的方向，巨大的失落感和恐慌几乎要将她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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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苏梦瑶把那份沉重的成绩单放到客厅茶几上时，空气仿佛凝固了。
苏母拿起成绩单，目光扫过总分，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再看到物理和化学那两门惨不忍睹的分数，她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像积雨的乌云。她“啪”地一声将成绩单拍回茶几，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浓浓的失望：
“苏梦瑶！这就是你给我们的‘学业为重’？这就是你保证的‘好好学习’？”她的声音陡然拔高，“你看看！你看看这分数！首线下滑！物理化学都快不及格了！你这心思到底放在哪里了？是不是又…又分心了？！”
“我没有！”苏梦瑶下意识地反驳，声音带着委屈的哽咽，“我…我努力了…”
“努力？努力就考成这样？”苏母的声音尖利起来，连日来对女儿状态的担忧和对江北隐隐的不放心，此刻借着成绩单的由头彻底爆发，“我看你就是心思野了！被那些不该想的事情分了神！跟你说了多少遍，现在最重要的是学习！学习！其他一切都是次要的！你怎么就是听不进去？！”
“我没有分心！”苏梦瑶被母亲尖锐的指责刺得生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就是…就是有些地方没跟上…”
“没跟上？我看你是根本没用心！”苏母气得胸口起伏，“是不是江北又影响你了？我就知道！你们这样整天…整天黏在一起，心思怎么可能都在学习上？他倒是控分控得准，你呢？被他拖累成这样！”
“妈！这不关江北的事！”苏梦瑶猛地抬起头，眼泪终于滚落，“是我自己没学好！你怎么能怪他？”
“不怪他怪谁？自从你们又…又那样之后，你的成绩就一落千丈！事实摆在眼前！”苏母指着成绩单，语气斩钉截铁。
“够了！”一首沉默的苏父猛地低喝一声，打断了母女间激烈的争执。他拿起那份成绩单，目光沉沉地扫过上面的分数，又看向泪流满面、满脸倔强委屈的女儿，再看向气得脸色发青的妻子。最终，他的视线落在那份刺眼的成绩单上，眉头紧锁，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叹息沉重得仿佛有千斤重。他没有像妻子那样激烈指责，但那失望的眼神和沉重的沉默，比任何话语都更具压迫感。客厅里只剩下苏梦瑶压抑的啜泣和苏母粗重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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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一个消息在高二年级悄然传开：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的初选名单公布了。江北的名字赫然在列，而且是年级唯一一个入选的。这意味着他将代表学校参加市一级的选拔，如果胜出，将有机会角逐更高的荣誉。
课间，班主任特意在班上宣布了这个消息，并鼓励江北好好准备，为校争光。同学们投来羡慕和敬佩的目光。江北站在讲台旁，表情平静，只是微微颔首。
苏梦瑶坐在座位上，心里五味杂陈。有为他高兴的骄傲，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和酸涩。她想起自己那份糟糕的成绩单，想起物理卷子上那个刺眼的分数。竞赛…那是她曾经也隐隐向往过的舞台，如今却因为自己惨淡的成绩，连报名的资格都达不到。差距，在这一刻如此赤裸而残酷地展现在眼前。
江北回到座位，感受到身旁投来的、混合着复杂情绪的目光。他侧过头，看到苏梦瑶微垂的眼睫和紧抿的嘴唇。他没有说话，只是将刚发下来的物理竞赛辅导资料轻轻放在桌上，手指在那崭新的封面上无意识地了一下，指尖微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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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赛的日子定在期末考试前一周。江北消失了几天，去市里参加集中培训和最终的比赛。
苏梦瑶感觉心里空落落的。课桌旁少了那个熟悉的气息，连带着课堂似乎都变得更加漫长而难以集中。她强迫自己盯着黑板，试图将那些繁杂的公式塞进脑子里，效果却微乎其微。期末考的压力像一块巨石悬在头顶，而江北的暂时缺席，让她失去了那份无声的支撑和定心丸。
几天后，消息传来：江北在市级竞赛中力压群雄，拔得头筹！他将代表本市参加不久后的省级决赛。这个消息在学校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当江北风尘仆仆地回到教室时，迎接他的是赵小龙兴奋的熊抱和同学们此起彼伏的祝贺。他依旧平静，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却比往日更加锐利和沉静，仿佛经历了一场淬炼。
他走到座位旁，目光第一时间落在苏梦瑶身上。她正低头看着一份满是红叉的物理卷子，眉头紧锁，小脸皱成一团，透着一股近乎绝望的沮丧。
江北没有立刻坐下。他拉开椅子，动作很轻。然后，他侧过身，面对着苏梦瑶，目光落在她面前那份惨不忍睹的试卷上。
苏梦瑶感觉到他的注视，身体微微一僵，下意识地想用手盖住试卷，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按住。
那只手带着些许凉意，却有着不容置疑的沉稳力量。
苏梦瑶抬起头，撞进江北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责备，没有失望，只有一种沉静的、让人心安的笃定。
江北拿起她桌上那支笔，笔尖点在卷子上一道被划了大红叉的力学题旁。他的声音不高，带着竞赛归来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清晰地传入苏梦瑶耳中：
“这道题，受力分析错了。滑轮这里，动滑轮省力不省功，绳子的拉力不等于物体的重力。看这里……”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缓，像一股沉静的溪流，开始耐心地梳理那道纠缠不清的题目。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洒在两人身上，照亮了空气中细小的尘埃，也照亮了摊开的试卷和江北专注讲解的侧脸。
苏梦瑶怔怔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眼，看着他修长手指在草稿纸上画出清晰的受力图，听着他条理分明的讲解。几天来的失落和惶恐，仿佛被这低沉平缓的声音一点点抚平。那些顽固的知识点壁垒，似乎在他抽丝剥茧的分析下，裂开了一道缝隙。
江北没有看她，全部注意力都在题目上，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稳定而令人安心的沙沙声。仿佛那个在竞赛场上锋芒毕露的天才，此刻只是一个耐心至极的家教，在为一个不开窍的学生，一遍遍拆解着最基础的难题。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和江北低沉的讲解声中悄然流逝。窗外的蝉鸣似乎也远去了，教室里喧闹的课间背景音模糊成一片。苏梦瑶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开始尝试跟上他的思路，偶尔提出一个怯怯的疑问。
从这一天起，午休、放学后，甚至课间短暂的几分钟，那张堆满书本和试卷的课桌旁，总会响起江北低沉的讲解声和苏梦瑶时而困惑、时而恍然的小声回应。他像一台精准而不知疲倦的辅导机器，从最基础的概念开始，一点点帮她梳理知识脉络，填补漏洞。没有多余的话语，没有刻意的亲近，只有纯粹的、围绕着“学业”的攻防战。
日子在笔尖与试卷的摩擦声中，在江北低沉讲解和苏梦瑶时而点头、时而蹙眉的互动里，飞快地滑过。窗外的梧桐树叶由浓绿染上点点金黄，夏日的燥热被初秋的微凉取代。黑板右上角的倒计时数字一天天变小，无声地提醒着高二下学期期末考试的迫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