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蝉鸣在八月的尾声里透出几分力竭的嘶哑，宣告着暑假余额的告罄。录取通知书的喜悦沉淀后，日子重新流淌在一种平静而充满期待的节奏里。只是这份平静，被江北即将远行的消息打破。
“M国，物理学会的青年学者交流会，两周。”江北的声音透过手机听筒传来，依旧是平铺首叙，听不出太多波澜，仿佛只是告知一件寻常小事，“下周一走。”
苏梦瑶握着手机，站在卧室的窗前，看着窗外被烈日晒得发蔫的树叶。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丝细微的、空落落的酸涩。一个月…虽然知道他的世界早己不局限于这一方小小的城市，知道学术交流对他意义重大，但骤然听到要分离这么久，一种陌生的失落感还是悄然弥漫开来。
“哦…那…挺好的呀。”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多好的机会！你…你好好准备，注意安全。” 她甚至补充了一句，“不用担心我们，我和子涵小龙他们约好了，去图书馆自习，预习高中课程！”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嗯。”江北低低地应了一声，“你也…照顾好自己。”
“知道啦！”苏梦瑶扬起语调，试图驱散那份莫名的低气压，“等你回来，给我们讲讲外面的世界！”
***
机场送别的那天，天空是洗过般的湛蓝。巨大的玻璃幕墙外，银色的钢铁巨鸟起起落落。江北穿着简单的灰色T恤和卡其裤，背着一个看起来并不大的双肩包，站在熙熙攘攘的国际出发口前，身形挺拔依旧，却莫名地添了几分即将远行的疏离感。
苏梦瑶、王子涵和赵小龙都来了。
“江哥！一路顺风！记得带点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回来！”赵小龙大大咧咧地拍着江北的肩膀。
“注意安全，到了报个平安。”王子涵递过去一个小巧的U盘，“这里面是我整理的几个经典物理模型动画，飞机上无聊可以看看。”
江北接过U盘，点点头：“谢了。”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苏梦瑶身上。她今天穿了件浅蓝色的连衣裙，站在明亮的机场光线里，像一株清新柔韧的小花。她没说话，只是看着他，清澈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着他的身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强忍的离愁。
“走了。”江北低声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深邃得像要把她的样子刻进去。
“嗯。”苏梦瑶用力点头，扬起一个尽可能灿烂的笑容，“等你回来！”
没有拥抱，没有更多的话语。他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利落地刷卡，走进了安检通道。那挺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拐角处，留下身后一片喧嚣和骤然放大的、名为思念的空旷。
***
江北离开的日子，时间仿佛被拉长，又像是按下了慢放键。苏梦瑶如约去了自家公司帮忙。父亲的小型贸易公司正值旺季，她做些简单的文件整理、数据录入工作，从朝九晚五的规律中体会着不同于校园的忙碌。
办公室的冷气开得很足，窗外是城市的车水马龙。每当处理完手头的工作，对着电脑屏幕微微走神时，手机屏幕总会适时地亮起。有时是一张异国街头随手拍下的奇特建筑剪影，有时是会议间隙窗外一片截然不同的天空，有时甚至只是一句简短到极致的：
“安。”
“嗯。”
没有长篇大论，没有甜腻的情话。但就是这些零星的、跨越了半个地球的碎片信息，像细小的萤火，在苏梦瑶独自度过的时光里，无声地驱散着思念的阴霾。她知道他平安，知道他正沉浸在他热爱的物理世界里，这就够了。她也学着拍下公司窗外绚烂的晚霞，拍下自己午餐时吃到的新奇点心，配上简单的文字：
“加班餐，味道还行。”
“今天的云像棉花糖。”
对话框里，文字和图片静静地排列着，如同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的信笺，记录着各自的轨迹，维系着那份无需言明的牵绊。王子涵和赵小龙偶尔会约她出去，看电影、压马路，填补着江北不在的空缺。只是每次走在熟悉的河堤，看着空荡荡的、江北常坐的那张长椅，苏梦瑶的心底总会掠过一丝淡淡的怅然。
一个月的时间，在等待和忙碌中，终究还是走到了尽头。
***
机场到达大厅，永远比出发大厅更充满喧嚣和期盼。巨大的电子屏不断刷新着航班信息，接机的人群翘首以盼，空气里混合着各种语言和行李箱滚轮摩擦地面的声响。
苏梦瑶站在人群外围，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有些快。她今天特意穿了初见时那件鹅黄色的连衣裙，头发柔顺地披在肩头，手里无意识地捏着手机，屏幕上是江北刚刚发来的“落地”二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那个熟悉的身影，随着人流，出现在了通道的尽头。
江北似乎清瘦了一些，肤色也深了一点，大概是M国更热烈的阳光留下的印记。他依旧背着那个不大的双肩包，步履沉稳。隔着攒动的人头和遥远的距离，他的目光却像精准的雷达，瞬间穿越了所有的喧嚣和光影，牢牢地锁定了她。
西目相对。
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声音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他深邃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着那个穿着鹅黄色裙子、站在光里等待的女孩。那份跨越了重洋的思念，那份一个月来积攒的、无声的期盼，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所有刻意的冷静和距离。
江北的脚步明显加快，几乎是拨开人群，大步流星地朝她走来。
苏梦瑶站在原地，看着他越来越近，看着他眼中翻涌的、她从未见过的、如此清晰而浓烈的情绪。那不再仅仅是平静无波的深潭，而是汹涌着归来的浪涛。所有的矜持，所有的等待，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最本能的冲动。
在他距离她还有几步之遥时，苏梦瑶再也抑制不住，像一只归巢的乳燕，张开双臂，猛地扑进了他的怀里！
坚实、温热、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和独属于他的、清冽的皂角味道，瞬间将她包围。她紧紧地环抱住他的腰，脸颊埋在他坚实的胸膛，感受着他清晰而有力的心跳隔着薄薄的T恤传来，咚咚咚地敲击着她的耳膜，也敲碎了她这一个月来所有强装的坚强。
江北的身体在她扑入怀中的瞬间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随即是更紧、更用力的回拥。他的手臂如同铁箍，将她娇小的身体紧紧圈在怀里，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顶，深深地、近乎贪婪地呼吸着她发间熟悉的气息。一个月来在异国他乡的疏离感，在这一刻被这温软而真实的拥抱彻底驱散。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是失而复得的巨大庆幸和一种沉甸甸的、无法言喻的满足。
周围人来人往，喧嚣依旧。但他们相拥的世界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彼此急促的心跳和劫后重逢般沉重的呼吸。时间失去了意义，一秒，或者一个世纪。
不知过了多久，苏梦瑶才微微抬起头，脸颊还带着激动的红晕，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细碎的星光。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线条清晰的下颌，小声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想不想我？”
江北低下头，深邃的目光锁着她微红的眼睛和带着期待的脸庞。他没有说话，只是收紧了环抱着她的手臂，用行动代替了回答。那力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和失而复得的珍重。随即，他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长途飞行的疲惫，却无比清晰：
“嗯。”
一个音节，重逾千斤。
又静静相拥了片刻，他才缓缓松开怀抱，但一只手却极其自然地滑下，握住了她的手。掌心温热，带着薄茧，坚定地包裹住她微凉的手指。
“走吧，”他的目光扫过周围好奇或善意的视线，声音恢复了些许平静，“饿了。”
“嗯！”苏梦瑶用力点头，被他牵着，手指在他温热的掌心微微蜷缩了一下，回握住。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明媚的笑容，像一朵被阳光彻底唤醒的花。
机场明亮的灯光下，少年牵着少女的手，穿过熙攘的人群。鹅黄色的裙摆轻轻摇曳，挺拔的身影带着归来的风尘。一个月分离的时光被一个拥抱填满，所有的思念和等待，都融化在了彼此紧握的掌心和那句未及细说、却己心照不宣的“回家”里。前方，是属于他们的晚餐，和这个终于不再有距离的、完整的夏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