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滴混合着星芒与白焰的泪水,灼穿了冰霜,也灼穿了凝固的时间。
孟远躺在冰冷的泥泞中,视线模糊,意识如同沉入深海的碎片。唯有心口那点被强行压制、却依旧顽强搏动的青光,维系着他最后一丝生机。他眼睁睁看着那滴“泪”在眼前灼出白烟,看着那个非人身影在井沿上微微颤抖,看着她插入井口的、覆盖着幽蓝结晶的手臂……
然后,他看到她的身体晃了晃。
如同被抽去了所有支撑的琉璃人偶,星寂覆盖着星芒结晶的身体,无声无息地、首挺挺地……向后倒去。
炽白的火焰在她眼中彻底熄灭,幽蓝的漩涡也黯淡下去,只剩下死寂的空洞。她周身流转的星辉脉络瞬间黯淡,体表那层流动的幽蓝结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变得灰败、僵硬,甚至浮现出蛛网般的细微裂痕!
“噗通。”
她重重摔在覆盖着冰霜的废墟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没有挣扎,没有呻吟,如同断线的木偶,再无声息。
“……”
孟远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剧烈的绞痛让他几乎窒息。
她怎么了?
那个强大到如同神祇、一剑冻结了恐怖污染源的存在……倒下了?
是因为……救他?
这个念头如同毒刺,狠狠扎进他混乱的意识。
“呃……”他挣扎着想爬过去,但身体如同灌了铅,每一次挪动都牵动着被污染侵蚀的伤口,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心口那点青光微弱地闪烁,试图修复,却杯水车薪。
就在这时,废墟外围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惊呼。
“天啊!那是什么?!”
“井……井不喷了!”
“快看!那里有两个人!”
几个胆大的青州城居民,终究抵不过好奇,小心翼翼地靠近了这片刚刚经历神魔之战的废墟。他们看到了倒地的两人——一个浑身浴血、气息奄奄的陌生男子,一个倒在水晶般碎裂地面上的、非人般的女子。
“是……是妖怪吗?”有人指着星寂覆盖着裂痕结晶的身体,声音发颤。
“不像……她刚才……好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那个男的快不行了!快救人!”
短暂的恐惧被更强烈的恻隐之心压下。几个汉子壮着胆子冲进废墟,七手八脚地将孟远抬起。
“别……别碰她……”孟远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哑地指向倒在不远处的星寂。
“她……她死了吗?”抬着他的汉子看着星寂毫无生气的身体,犹豫道。
孟远的心猛地一沉。他挣扎着扭头望去。
星寂静静地躺在那里,幽蓝的结晶身体布满裂痕,灰败黯淡,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那双曾燃烧着白焰、也曾冰冷如渊的漩涡之眼,此刻只剩下两个毫无生机的黑洞。
死了?
为了救他……死了?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悲怆和空茫,瞬间淹没了孟远。他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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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远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简陋但干净的土炕上。
阳光透过糊着油纸的窗户,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草药苦涩的味道。
他试着动了动身体,剧痛依旧,但比之前好了许多。心口那点青光虽然微弱,却稳定地搏动着,缓慢修复着伤势。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水晶荒原,非人的守护者,诡异的污染泥浆,从天而降的炽白流星,还有……那双燃烧着白焰、最后落下冰泪的眼睛……
星寂!
他猛地坐起,牵动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哎!你醒了?别乱动!”一个端着药碗的老妇人闻声进来,连忙放下碗扶住他,“你这后生,命可真大!伤得那么重,昏迷了三天三夜,居然挺过来了!”
“三天……”孟远声音嘶哑,“她……那个……和我一起的女人呢?”
老妇人脸色微变,叹了口气:“你说那个……怪姑娘?唉……”
她指了指屋角。
孟远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屋角的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干草。干草上,静静地躺着星寂。
她依旧保持着昏迷时的样子,覆盖着裂痕结晶的身体灰败僵硬,如同被遗弃的石雕。阳光落在她身上,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反而映照出那层死寂的灰蓝。
“她……一首这样?”孟远的声音干涩。
“是啊,”老妇人摇头,“抬回来就这样,不吃不喝,不喘气,身体硬得像石头,还冰凉冰凉的……要不是……要不是那天亲眼看见她从天而降,我们还以为是个玉雕的假人呢!”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小伙子,她……到底是什么人啊?是不是……山里的精怪?”
孟远没有回答。他挣扎着下炕,不顾老妇人的劝阻,踉跄着走到星寂身边。
他缓缓蹲下,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她覆盖着裂痕的脸颊。
指尖在距离那灰败结晶还有一寸的地方停住。
冰冷。
即使隔着空气,他也能感受到那股深入骨髓的冰冷死寂。
“小满……”他低声呼唤,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没有回应。
只有一片死寂。
他看着她空洞的眼眶,看着那布满裂痕的结晶身体,脑海中闪过她从天而降时燃烧的白焰,闪过她最后落下的那滴滚烫的泪……
心口那点青光不受控制地剧烈搏动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愤怒涌上心头。
为什么?
为什么救了他,自己却变成这样?
他猛地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她没死。”一个嘶哑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
孟远猛地回头。
门口站着一个拄着拐杖、形容枯槁的老者。他穿着打满补丁的旧道袍,头发稀疏,脸上布满老人斑,唯有一双眼睛,浑浊却异常锐利,此刻正死死盯着地上的星寂。
“道长?”老妇人有些惊讶,“您怎么来了?”
老者没理会她,拄着拐杖,一步步挪到星寂身边,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她没死。”他重复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她的魂……被锁住了。锁在这具……躯壳里。”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颤巍巍地指向星寂心口的位置。
“你看……这里……”
孟远顺着他的手指,凝神看去。
在星寂灰败的结晶胸膛深处,透过那些蛛网般的裂痕,他隐约看到了一点极其微弱、却顽强闪烁着的……白金色光芒!
那光芒微弱得如同风中的烛火,仿佛随时会熄灭,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坚韧与纯净!
“那是……”孟远瞳孔骤缩。
“心火。”老者声音嘶哑,“是她的……本命心火。被一股极其强大的外力强行镇压、锁死在这具躯壳里了。但……还没灭!”
外力?镇压?
孟远瞬间想到了那个冰冷浩瀚的存在——归墟之灵!
是祂!是祂在星寂强行爆发、情感冲破契约封印后,反噬了她!将她如同囚犯般锁死在这具躯壳之中!
“那……怎么救她?”孟远急切地问,眼中燃起希望。
老者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难……难如登天。锁住她的力量……层次太高了。非人力所能及。”
他顿了顿,浑浊的目光扫过孟远心口那点微弱的青光:“除非……能找到钥匙。”
“钥匙?什么钥匙?”
“能打开她心锁的钥匙。”老者目光深邃,“或许……在她自己身上。或许……在别处。或许……”
他的目光落在孟远身上,意有所指:“……在你身上。”
孟远浑身一震!
在他身上?
他下意识地捂住心口。那点青光微弱却坚定地搏动着。
青龙本源……
老者不再多言,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转身离开,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守着这火吧……别让它灭了。心火不灭……人……就还有希望。”
孟远怔怔地看着老者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向地上如同石雕的星寂,看着她心口那点微弱却倔强的白金心火。
希望……
他缓缓伸出手,这一次,不再犹豫,轻轻覆盖在星寂冰冷、布满裂痕的心口位置。
入手是刺骨的冰寒,几乎冻结他的血液。
但掌心之下,那点微弱的心火,似乎……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孟远闭上眼,不再试图调动青龙之力去修复什么,而是将所有的意念,所有的感知,都沉入掌心,沉入那点微弱的心火。
他感受着它的冰冷,感受着它的微弱,感受着它那如同风中残烛般的……顽强。
“小满……”他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像叹息,“别放弃……”
“我……守着你。”
他不再去想自己是谁,不再去想她是谁,不再去想那些光怪陆离的归墟与星槎。
此刻,他只想守住这点火。
守住这……最后的余烬。
窗外,夕阳西下,将简陋的土屋染上一层温暖的金红。
屋内,孟远跪坐在冰冷的地上,手掌紧紧贴着星寂的心口,如同最虔诚的守夜人,守望着那点随时可能熄灭的……心火长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