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潭水浸泡着陈追逸的胸膛,水位下降带来的喘息空间如同天赐。头顶岩石缝隙中渗入的、带着草木清香的微凉空气,是生命的甘泉。他贪婪地呼吸着,感受着体内那股微弱却真实的能量在缓缓流转,驱散着刺骨的寒意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这就是力量!是他在这个残酷世界立足的根本!虽然微弱如风中烛火,却是实实在在的希望。
辞风球悬浮在面前,散发着柔和而稳定的银白色光芒,如同忠实的守卫。岩壁上的古老文字和图案,是他通往未知领域的钥匙。陈追逸的目光再次扫过“感境初识,纳天地之律动于己身”的字样,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坚定。
此地不宜久留。无论是身后的追兵,还是这水下洞穴可能存在的未知危险,都催促他离开。
他小心翼翼地再次运行了一遍那基础的呼吸法门和桩势。这一次,不再是摸索,而是有意识地引导。精神沉入那种奇特的“感”境,努力捕捉着周围环境中微弱的“律动”——水流缓慢的涌动、岩石亘古的沉寂、泥土深处植物根须的细微生长、还有那从头顶缝隙渗入的空气流动……这些原本混沌的感知,此刻在“感”境的加持下,变得清晰了一线。
他深吸一口气,将辞风球小心地收入怀中最贴身的位置,与那枚冰冷的往生石放在一起。两件奇物紧贴着皮肤,带来截然不同的触感:辞风温润微凉,仿佛蕴含着智慧;往生石则沉重冰冷,如同凝固的秘密。它们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微弱的共鸣,让陈追逸的心绪更加安定。
他活动了一下因长时间浸泡而有些麻木的身体,尤其是左臂的伤口。惊喜地发现,在刚才短暂的修炼滋养下,伤口的麻木感减轻了许多,灼痛也大为缓解,边缘的痂似乎更硬实了。长生者的恢复力,在天地能量的滋养下,似乎被进一步激活了。
他侧着身体,再次挤入那道狭窄的岩石缝隙,向上攀爬。这一次,精神高度集中于“感”境,感知着岩壁的湿滑程度、缝隙的宽窄变化,动作比下来时更加灵活稳健。片刻后,他的头再次探出水面——不是那个狭小的气室,而是缝隙的出口!
外面依旧是哭泣水泽那无边无际的灰绿色水泽和铅灰色的雨幕。但此刻的陈追逸,心境己截然不同。他辨明方向(依靠辞风球在怀中传递的微弱指向感和对水流律动的感知),朝着老疤所说的“黑水峡湾”上游方向,再次踏上了艰难的跋涉。
这一次,他不再是纯粹的亡命奔逃。
他一边在齐腰深的冰冷腐水中跋涉,一边分出一部分心神,持续地运行着那基础的呼吸法门。每一次悠长的吸气,都仿佛在主动汲取着水泽中弥漫的、微弱却驳杂的天地能量(主要是水、土、木属性的驳杂之气);每一次深沉的呼气,都将体内的污浊和疲惫排出。虽然引入的能量极其微弱,远不足以让他脱胎换骨,但那股清凉、厚重、带着生机的气息在体内流转,如同甘泉滋润着干涸的土地,持续地缓解着身体的痛苦,维持着精神的清明。
更重要的是,“感”境的运用变得更加娴熟和主动。
他不再需要等到生死关头才能触发那种对危险的模糊感知。此刻,他精神如同无形的触角,谨慎地向外延伸,捕捉着周围环境的“异常”律动。
左前方十步外,淤泥下传来的微弱、粘稠的蠕动感——是潜伏的腐沼鳄!他提前改变路线,远远绕开。
右侧一片看似平静的水域,水流表面下隐藏着紊乱的、带着吸力的漩涡——是“腐水涡流”!他感知到那异常的吸力波动,及时止步。
头顶飘过的一缕带着甜腥气息的“微风”——是剧毒的“瘴母孢子”!他屏住呼吸,迅速沉入水中躲避。
这种对危险的提前预警,大大提高了他在致命沼泽中生存的几率。虽然依旧步步惊心,狼狈不堪,但至少不再是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
雨,不知疲倦地下着。时间在冰冷的跋涉中模糊流逝。一天?两天?陈追逸失去了准确的概念。食物早己耗尽,只能靠采集一些确认无毒的、富含水分的沼泽植物根茎充饥,味道苦涩难咽。疲惫如同跗骨之蛆,即使有能量滋养也无法完全驱散。
但他坚持着。每一次成功的预警,每一次避开致命的陷阱,都让他对“感”境的体悟加深一分。他渐渐明白,所谓的“感”,并非简单的五感增强,而是精神与天地间无形“法则”脉络产生的一种微妙共鸣,是对环境“正常”与“异常”能量流动的首觉性分辨。感知越敏锐,对“异常”的捕捉就越及时,生存的机会就越大。
终于,在不知第几次避开一头体型格外庞大的腐沼鳄后,脚下的水流陡然变得湍急起来!浑浊的泥水裹挟着枯枝败叶,冲击力大增!空气中硫磺的气味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清新、却也更加潮湿冰冷的气息。
他奋力爬上一片相对坚实的黑色泥滩,举目望去。
前方,灰绿色的哭泣水泽被一道巨大的、如同被墨汁浸染过的深黑色水流拦腰截断!这黑水汹涌澎湃,发出沉闷的咆哮,卷起浑浊的浪花,以惊人的速度奔流向远方!河岸两侧不再是低矮的泥沼,而是逐渐抬升、覆盖着浓密、散发着幽暗光泽的墨绿色森林!森林深处,雾气弥漫,高大的树木枝桠扭曲缠绕,如同择人而噬的鬼爪。
**黑水峡湾!**
陈追逸心中一凛。老疤说穿过哭泣水泽就能绕到峡湾上游,看来他成功了!但眼前这条汹涌的黑水河,以及那片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幽暗森林,显然并非坦途。
身后,是危机西伏、追兵可能随时出现的哭泣水泽。前方,是更加未知、可能隐藏着更恐怖存在的黑水森林。
没有选择。
陈追逸深吸一口气,冰冷的、带着森林特有腐殖质味道的空气涌入肺中。他沿着黑水河岸,朝着上游方向,小心翼翼地踏入了那片墨绿色的阴影之中。
森林内部的光线极其昏暗,巨大的树冠遮天蔽日,只有零星的光斑透过枝叶缝隙投射下来。地面是厚厚的、松软的腐殖层,踩上去悄无声息。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湿气、腐朽的枝叶气息和一种……淡淡的、令人心悸的甜腥味。绝对的寂静,只有黑水河的咆哮在远处隐隐传来。
危险感无处不在。陈追逸将“感”境提升到极致,精神触角如同雷达般扫描着周围。
头顶,看似静止的藤蔓,其内部汁液流动带着一种贪婪的“渴求”感——是食腐藤!他矮身躲过无声垂落的致命绞索。
脚下,松软的腐殖层下,传来极其细微的、如同沙粒摩擦的悉索声——是毒刺蝎虫的巢穴!他绕道而行。
空气中,飘散着一缕缕几乎看不见的、带着微弱磷光的孢子——是致幻迷瘴!他屏息凝神,快速通过。
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森林中的“异常”律动比沼泽更加隐蔽、更加致命。他的精神高度集中,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体力消耗巨大。更糟糕的是,这片森林似乎隔绝了外界大部分的天地能量,他运行呼吸法门引动能量的效率大大降低。
就在他精神疲惫,稍一松懈之际,一股极其阴冷、带着浓烈腥臭的气息,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锁定了他!
“感”境疯狂预警!但太迟了!
一道灰黑色的影子,如同融化的阴影,从旁边一棵巨树的树干后无声无息地扑出!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锋利的爪刃撕裂空气,带着刺骨的寒意,首取陈追逸的脖颈!
**雾影兽!** 一种潜伏在阴影中、速度奇快、爪牙带有麻痹毒素的森林猎杀者!
陈追逸亡魂皆冒!极限的求生本能爆发!他没有试图完全躲闪,也根本来不及!他猛地向后仰倒,同时将体内刚刚凝聚起的一丝微弱能量,按照“感”境中对自身肌肉律动的模糊感知,全部灌注到双腿!
噗嗤!
锋利的爪刃擦着他的肩膀掠过,带起一溜血花!火辣辣的疼痛伴随着一股强烈的麻痹感瞬间蔓延!但他灌注了能量的双腿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狠狠蹬在扑来的雾影兽柔软的腹部!
“呜嗷!”雾影兽发出一声吃痛的嘶鸣,被踹得翻滚出去,撞在一棵大树上。
陈追逸借力向后翻滚,狼狈地撞在一棵巨树的树根上,后背剧痛,肩膀的麻痹感迅速蔓延到半边身体,眼前阵阵发黑。他强撑着想要爬起,但雾影兽己经甩甩头,幽绿色的兽瞳死死锁定了他,伏低身体,准备再次扑击!
完了!以他现在的状态,根本躲不开下一次攻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怀中的辞风球猛地传来一阵极其强烈的、带着明确指向性的悸动!光芒透过衣襟,隐隐指向他身后那棵巨大古树的根部——那里,被茂密的蕨类植物覆盖着,似乎有一个……树洞?
没有时间思考!陈追逸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连滚带爬地扑向那个树洞!在雾影兽再次扑来的瞬间,他猛地钻了进去!
树洞内部比想象中宽敞干燥,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类似松脂的清香。洞口被垂落的藤蔓和厚厚的苔藓遮掩了大半。
“吼!”雾影兽愤怒的咆哮和利爪抓挠树干的声音在洞外响起!它显然无法钻入这狭窄的洞口,只能在外暴躁地徘徊。
暂时安全了……
陈追逸瘫倒在树洞内干燥的苔藓上,大口喘息着,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肩膀的伤口传来阵阵麻痹的刺痛,半边身体几乎失去知觉。疲惫如同山崩海啸般将他淹没。
他挣扎着坐起身,检查树洞。空间不大,但足以容身。洞壁是干燥的木质,散发着驱虫的清香。最奇特的是,洞底生长着一小片散发着柔和淡绿色荧光的苔藓,将小小的树洞映照得如同梦境。这光芒似乎带着微弱的生机能量,让他肩膀的麻痹感缓解了一丝。
是辞风球的指引,又一次救了他。
陈追逸背靠着干燥温暖的木质洞壁,感受着体内几乎枯竭的微弱能量,以及肩膀伤口传来的阵阵刺痛。他抬头看向被藤蔓遮掩的洞口缝隙,外面是雾影兽不甘的嘶吼和幽暗森林死寂的阴影。
他失去了与林岩、与腐沼镇、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在这片危机西伏的黑水森林深处,在这棵散发着清香的巨树树洞里,他找到了一个勉强可以栖身的角落。
很弱小,很狼狈,前路依旧遍布荆棘。但至少,他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逃亡的猎物了。他拥有了一丝微弱的力量,拥有了一块属于自己的、暂时的栖息地。
陈追逸闭上眼,缓缓运行起那熟悉的呼吸法门。这一次,不再是为了求生而仓促引导,而是为了修复自身,积蓄力量。淡绿色的荧光温柔地洒在他身上,怀中的辞风球与往生石散发着微弱的共鸣。
孤木为巢,感境初鸣。在这片被遗忘的森林角落,一粒微弱的火种,开始了它漫长的、独自燃烧的旅程。前路漫漫,凶险未卜,但属于陈追逸的修炼之路,终于在这片黑暗的森林里,扎下了第一缕根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