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来客栈。陈刁要了最好的天字号房，又让店小二上了一桌子好菜，其中最显眼的，就是一只刚出炉，烤得滋滋冒油的烧鸡。他撕下一只油亮的鸡腿，慢条斯理地吃着，仿佛之前在公堂上的惊心动魄，不过是饭前的开胃小菜。
他吃得很慢，因为他知道，有人会来。夜深了。李虎没有回家，也没有在衙门当值。他独自一人坐在街边的石阶上，怀里抱着那把从不离身的朴刀，刀身冰凉，一如他此刻的心情。陈刁的话，像魔音贯耳，在他脑子里反复回响。“先扣赃款，再补证据……”他想起了城西那个老实巴交的李屠户。
半个月前，李屠户被城里的地痞王二麻子敲诈，一年的辛苦钱被抢走大半。他去报官，李虎也义愤填膺地去抓人。可王二麻子背后有人，找了几个假证人，反咬一口说李屠户欠债不还。
他李虎空有一身武艺，却找不到半点实证，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王二麻子大摇大摆地走出衙门，临走前还对他吐了口唾沫。那口唾沫，像是吐在了他的心上，让他憋屈了半个多月。
规矩？证据？在那一刻，这些他信奉了一辈子的东西，都成了笑话。他握紧了刀柄，骨节发白。也许，陈刁说得对。想用一把干净的刀，去砍一棵烂到根的树，是行不通的。
他站起身，眼中的挣扎和迷茫渐渐被一种决绝所取代。他迈开步子，走向了城南的悦来客栈。当李虎推开天字号房的门时，陈刁刚好啃完最后一口鸡肉，正用热毛巾擦着手。满桌的杯盘狼藉，与陈刁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格格不入。陈刁看他来了，也不意外，指了指对面的空位。
“坐。喝一杯？”李虎没动，只是站在那里，魁梧的身躯把门堵得严严实实。“李屠户的案子，怎么做？”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
陈刁笑了，给空杯满上一杯酒，推到桌子对面。“急什么。天大的案子，也得填饱了肚子再说。”李虎的喉结动了动，却没有去碰那杯酒。“你说的办法，到底是什么？”“我的办法，你不早就想到了吗？”
陈刁端起自己的酒杯，轻轻晃了晃，“王二麻子不是说李屠户欠他钱吗？那说明他们之间有‘经济往来’。可这往来，具体是多少，谁也说不清。”
李虎的眉头紧锁，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王二麻子这种人，除了勒索，肯定还干别的勾当。比如，偷窃？”陈刁慢悠悠地说道，“最近城里张大户家是不是丢了一批绸缎？一首没找到贼。你说，要是这批绸缎，突然出现在王二麻子家的地窖里，会怎么样？”李虎的瞳孔猛地一缩！“这……这是栽赃！”
“错了。”陈刁竖起一根手指，“这不叫栽赃，这叫‘引蛇出洞’。东西在他家，你作为捕头，自然有权将他缉拿归案。人进了大牢，没了外面的关系照应，你再去找那些被他欺负过的街坊，你觉得，还会有人不敢开口说话吗？到时候，李屠户的案子，张大户的案子，不就都水落石出了？”
李虎浑身一震，如遭雷击。他从未想过，案子还可以这么办！这手段，阴险，下作，完全不讲规矩！可……他妈的好像真的有用！“等你把王二麻子这些年敲诈勒索的钱财都‘追缴’回来，”陈刁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诱惑力，“给他定个罪，还李屠户一个公道，再把剩下的钱充入县衙府库。
到时候，赵县令高兴，百姓称赞，你也出了口恶气。你说，这件案子里，谁会受到伤害？除了王二麻子那个混蛋，皆大欢喜啊。”
李虎粗重地喘着气，他看着陈刁，眼神复杂到了极点。眼前这个人，简首就是个魔鬼，三言两语，就为他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那门后，没有他信奉的光明，却有他渴望己久的力量。他终于走过去，坐了下来，端起那杯酒，一饮而尽。烈酒入喉，像一团火，烧掉了他心中最后那点可笑的坚持。“先生。”李虎放下酒杯，郑重地叫了一声。陈刁的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孺子可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