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村后山的“鬼见愁”,名副其实。
一道深不见底的裂谷,像是被天神巨斧劈开,横亘在莽莽苍苍的原始密林尽头。崖壁陡峭如削,常年被湿冷的云雾笼罩,嶙峋的怪石如同择人而噬的兽齿,从湿滑的苔藓和虬结的古藤间狰狞探出。谷底终年不见阳光,只有阴风打着旋儿,发出呜呜咽咽的怪响,仿佛无数冤魂在低语。村里老人常说,那是阎王爷开在阳间的后门,掉下去,连骨头渣子都找不回来。
李金站在崖边,劲厉的山风卷起他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襟,猎猎作响。脚下是翻滚的云海,深不见底。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夹杂着泥土和腐烂枝叶的腥气涌入肺腑,非但没有带来清醒,反而让心头的焦灼烧得更旺。
父亲李大山昨夜又咳了半宿,昏黄的油灯下,那蜷缩在破棉絮里的身影,像一截行将燃尽的枯木。每一次撕心裂肺的咳喘,都带出暗红的血沫子,溅在炕沿上,也溅在李金的心尖上。村医王德贵那尖酸刻薄的嘴脸犹在眼前:“痨病鬼等死吧!神仙来了也救不了!” 那话像淬了毒的针,扎得李金浑身发冷。
《青囊秘典·人卷》残篇在脑海中缓缓流淌,那些玄奥的文字和图案,是他唯一的希望。其中记载着一味主药——“紫阳花”。此花性极阳,生于至阴至险之地,吸纳地脉阴煞,百年方成,花蕊蕴藏一丝精纯的阳气,正是根治肺痨阴毒的关键。而秘典中提及的几个可能生长地点,“鬼见愁”崖壁中段一处背阴的岩隙,赫然在列。
“爹,等我!”李金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炼气一层的微薄灵力在经脉中流转,带来远超常人的气力和五感敏锐。他紧了紧腰间捆好的粗麻绳——另一头牢牢系在一棵需两人合抱的铁鳞松树干上——又将一把磨得锋利的柴刀插在后腰。
他选了一处相对平缓的坡地下崖,手脚并用,像一只灵巧的山猿。嶙峋的岩石冰冷刺骨,覆盖着湿滑的青苔,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尖锐的石棱划破了手掌和膝盖,鲜血混着泥水渗出,他却浑然不觉。全副心神都集中在每一次落脚,每一次抓握。
越往下,光线越是昏暗,湿气也越重。刺骨的寒意顺着骨头缝往里钻,西周寂静得可怕,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以及绳索摩擦岩壁的沙沙声在幽谷中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下降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李金猛地顿住。
下方不远处,一片被浓密藤蔓半遮半掩的岩隙里,一抹奇异的紫色映入眼帘!
那紫,浓得化不开,在昏暗的光线下,竟仿佛自身在散发着微弱的光芒。花朵有碗口大小,形似灵芝,却只有三片厚实的花瓣,层层叠叠,中心的花蕊呈现出一种近乎金色的暖黄。一股极其淡雅、却又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阳和气息,丝丝缕缕地飘散出来,钻入李金的鼻端。吸入这气息,体内那微薄的灵力竟自发地加速流转起来,连一路攀爬的疲惫都减轻了几分。
“紫阳花!真的是紫阳花!”李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巨大的狂喜几乎冲昏头脑。秘典记载分毫不差!这花看形态,怕是有近百年份了!
他稳住心神,小心翼翼地又向下挪动了丈许,距离那处岩隙只有几步之遥。花朵近在咫尺,那醉人的紫色和奇特的阳和气息更加浓郁。他甚至能看到花瓣上凝结的细小露珠,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七彩的光晕。
就是现在!
李金深吸一口气,左手死死抠住一块凸起的岩石,右手五指如钩,探向那株摇曳在阴风中的紫色奇珍。指尖距离那的花瓣只有寸许…
“咔嚓!”
一声脆响,毫无征兆地在死寂的崖壁上炸开!
李金左手抠住的那块岩石,竟承受不住重量,骤然碎裂!
一股无法抗拒的失重感瞬间攫住了他!身体猛地向下坠去!腰间捆着的粗麻绳瞬间绷得笔首,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糟了!”李金脑中一片空白,只来得及本能地伸出右手,胡乱地向岩壁抓去。碎石簌簌落下,指甲在坚硬的岩石上刮过,带出几道血痕,却什么也抓不住!
下坠的力量带着他狠狠撞在凹凸不平的崖壁上!剧痛从肩膀和后背传来,眼前金星乱冒,喉头一甜,一股腥气涌了上来。粗麻绳勒进腰腹,几乎要将他的内脏挤出来。
他整个人悬在半空,像狂风中的一片枯叶,离那株近在咫尺的紫阳花反而更远了。脚下是翻滚的云雾,深不见底,死亡的寒意顺着脊椎骨一路爬升。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他死死咬住牙关,强迫自己冷静。炼气一层带来的力量和对身体的掌控力在这一刻发挥到了极致。他双脚在湿滑的岩壁上艰难地寻找着微小的着力点,减轻腰绳的负担,同时调整呼吸,压制翻涌的气血。
目光扫过上方,心沉了下去。刚才的撞击,让系着麻绳的铁鳞松树干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树皮开裂,粗壮的树干竟然在微微晃动!显然,刚才下坠的冲击力太大,加上岩石碎裂时的拉扯,这棵救命树也快要撑不住了!
而那株紫阳花,在阴风的吹拂下微微摇曳,紫色的光华仿佛带着一丝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