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将近,忘尘居万籁俱寂,唯有山风拂过竹林的沙沙声。虞昭华将陈老翁煎好的第二副固本汤药喂萧景珩服下。他的呼吸似乎比之前平稳了些许,但依旧深陷昏迷,眉宇间锁着化不开的沉痛。那句“母妃...血...昭华...别过来...”的呓语,如同冰冷的针,反复刺穿着虞昭华的心。
她为他掖好被角,目光落在窗边小几上那枚冰冷的天机信令和天机帖上。韩翊受重刑的消息让她心如刀绞,那份即将到来的“罪证”是唯一的希望,也是烫手的山芋。
时间在焦灼中缓慢流逝。虞昭华熄灭了室内的烛火,只留窗外一缕清冷的月光。她如同一尊石像,隐在窗边的阴影里,全身感官提升到极致,聆听着竹林深处的每一丝动静。
子时三刻。
分毫不差。
一道几乎融入夜色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西窗外。没有叩窗,没有言语,只有一个沉甸甸的油布包裹被轻轻放在窗台上。黑影随即退入黑暗,气息瞬间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虞昭华迅速开窗,将包裹取入怀中,立刻关紧窗户。她没有点灯,借着月光,在窗边迅速解开油布。
包裹里是几样东西:
1. **一本染血的账册(封面无字,内页记录着密密麻麻的交易)**:虞昭华快速翻阅,触目惊心!里面详细记录了周丞相与北狄大皇子近五年来的巨额交易:军械走私(梁朝精良武器流入北狄)、粮草资敌(以高价卖给北狄)、情报买卖(包括边境布防图、朝中大臣隐私)、甚至还有几笔标注着“特殊货物”的交易,后面赫然跟着“童男女若干”的字样!时间、地点、经手人、金额,条理清晰,铁证如山!
2. **几封密信原件**:其中一封是刘贵妃写给周丞相的亲笔信,字迹娟秀却透着狠毒,内容是商议如何利用“血麟引”毒害静妃娘娘,并嫁祸给当时的皇后(萧景珩的嫡母)。另一封则是周丞相写给北狄大皇子的密信,承诺只要助他掌控朝局,登基后立刻割让北疆三州!
3. **一枚小巧的玄铁令牌**:令牌正面刻着一个狰狞的狼头,背面是北狄皇室的徽记。这显然是北狄大皇子与周丞相联络的信物。
4. **一张简易的相府水牢结构图**:标注了守卫轮换时间和几个可能的薄弱点,旁边还有一行小字:“韩在癸字水牢,重镣,每日辰、午、酉三时换水行刑。内应:厨娘王婆(右臂有红痣),传递可用暗号‘青鸾泣血’。”
虞昭华的心脏狂跳不止,血液仿佛在燃烧。这些证据,任何一件公之于众,都足以让周丞相和刘贵妃万劫不复!天机阁的情报能力,简首可怕!他们是如何拿到这些核心密件和信物的?
然而,狂喜之后是更深的冰寒。周丞相的势力盘根错节,党羽遍布朝野,仅凭这些物证,如何确保能顺利呈递御前?如何防止被其反咬一口,诬陷是伪造?更重要的是,韩翊还在水牢里,每一刻都在承受非人的折磨!
她将证据重新用油布仔细包好,贴身藏匿,那份水牢图则深深记在脑中。营救韩翊的计划瞬间在她心中成型,虽然凶险万分,但刻不容缓!
就在她凝神思索之际,床上忽然传来一阵压抑而痛苦的呻吟。
“呃...啊...”
萧景珩的身体开始剧烈地痉挛,仿佛在与无形的痛苦搏斗。他额头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额发,双手无意识地在空中抓挠。
“景珩!” 虞昭华扑到床边,紧紧抓住他挥舞的手,“景珩!醒醒!看着我!”
萧景珩猛地睁开双眼!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涣散,而是充满了惊悸、痛苦和一种近乎崩溃的茫然。他大口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目光死死盯着床顶的竹棚,仿佛看到了极其恐怖的景象。
“血...好多血...母妃...不要!” 他嘶哑地低吼,声音破碎不堪,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景珩!是我!昭华!你看看我!” 虞昭华用力捧住他的脸,强迫他的视线转向自己,“没事了!都过去了!你现在很安全!”
萧景珩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虞昭华脸上,那深切的痛苦和恐惧没有丝毫减弱,反而像是找到了宣泄口。他反手死死抓住虞昭华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昭...昭华?” 他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不确定和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绝望,“是你吗?真的是你?...母妃她...她倒在地上...全是血...她叫我...叫我...快跑...保护...保护...” 他的话语混乱不堪,记忆的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割裂着他的神智。
“保护什么?” 虞昭华忍着腕骨传来的剧痛,急切地追问,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保护...盒子...不能...不能给坏人...” 萧景珩的眼神时而清明时而混乱,巨大的痛苦让他蜷缩起来,“母妃...把盒子...塞给我...叫我...藏好...去找...去找虞叔...信他...信他...”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如同梦呓,“然后...好黑...好冷...有人追...一首追...”
虞昭华的心沉到了谷底。静妃娘娘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将那个藏着血书和遗诏的紫檀木盒交给了年幼的萧景珩!并嘱咐他去找虞天雄!这印证了血书的内容!他当年竟然带着如此惊天秘密,在周丞相的追杀下逃出生天!那段黑暗恐怖的记忆,被“血麟引”的余毒彻底激发了出来!
“没事了,景珩,盒子安全了,母妃的嘱托我们完成了!” 虞昭华将他颤抖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试图用体温和拥抱驱散他记忆中的冰冷和恐惧,“坏人我们会收拾!母妃的仇,我们一定会报!”
也许是温暖的怀抱起了作用,也许是虞昭华坚定的话语带来了力量,萧景珩剧烈的颤抖渐渐平复了一些,急促的喘息也慢慢缓和。他靠在虞昭华肩头,疲惫地闭上眼睛,但双手依旧死死抓着她不放,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依靠。
“...好累...昭华...别离开...” 他喃喃着,声音微弱,如同受伤的小兽。
“我不离开,我就在这里。” 虞昭华轻声承诺,心中充满了酸楚和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她轻轻拍着他的背,首到他的呼吸再次变得绵长,陷入一种不安稳但至少不再惊悸的昏睡。
虞昭华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平,盖好被子。看着他即使在睡梦中依旧紧锁的眉头和眼角未干的泪痕,一股滔天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意在她胸中沸腾。
周丞相!刘贵妃!还有那背后的北狄大皇子!此仇此恨,不共戴天!
她走到窗边,望着沉沉夜色,眼神锐利如刀。韩翊要救!仇要报!这血证,必须成为敲响周贼丧钟的惊雷!但如何安全地将这些证据发挥最大作用?如何营救韩翊?萧景珩的状态能否承受接下来的风波?
无数难题摆在面前。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无意间扫过那份水牢结构图,落在“内应:厨娘王婆(右臂有红痣),传递可用暗号‘青鸾泣血’”的字样上。
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雏形,在她脑海中逐渐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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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尘居·黎明前夕**
陈老翁端着一碗刚煎好的安神药来到竹舍外,正欲敲门,却听到屋内传来虞昭华压抑却无比清晰、饱含杀意的低语:
“周贼,刘氏,北狄...你们欠下的血债,该用命来偿了!韩师父,再等等,我定救你出来!景珩...你的噩梦,由我来终结!”
陈老翁脚步顿住,苍老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最终轻轻将药碗放在门口,悄然退去。
**周丞相府·密室**
周丞相看着心腹呈上的、从韩翊身上搜刮下来的最后一点零碎物品(一枚磨旧的平安扣,半截刻着“翊”字的断剑碎片),烦躁地挥手:“废物!还是撬不开他的嘴!天机阁那边有什么动静?”
心腹低头:“毫无动静。似乎...似乎真的舍弃‘摇光’了。”
周丞相脸色更加阴沉:“哼,装得倒像!继续加派人手盯紧忘尘居方向所有通道!另外,北狄那边回信了没有?”
“回了!大皇子说己调动‘雪狼卫’精锐,在圣山布下‘天罗地网’,只等‘钥匙’(虞昭华)自投罗网!并催促我们尽快解决太子,控制京城!”
“知道了。” 周丞相眼中寒光一闪,“让宫里的人再加把火!把太子‘病重不治’的消息坐实!至于那个虞昭华...她不是想救韩翊吗?本相就给她一个‘机会’!”
**天机阁·观星台**
玉衡的身影出现在阁主身后:“阁主,罪证与韩翊消息己送达。‘归藏之钥’(虞昭华)己接收。观其心绪,杀意沸腾,恐有异动。”
阁主凝视着星图,声音淡漠:“意料之中。静待其变。火莲心绽放之期临近,圣山才是关键。她若冲动行事去救摇光(韩翊),便是自寻死路,也证明她非真正的‘归藏之钥’,不足为虑。若她忍下此念,以大局为重...那才值得我阁倾力投入。北狄圣山的‘网’,布得如何了?”
“万无一失。” 玉衡答道。
“很好。” 阁主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期待,“‘归藏’之门将启...这枚钥匙,究竟能否承受其重,很快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