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暖阁死寂如冰窟。
松香燃烬的气息混着血腥,凝固在两人之间不足三步的虚空中。
琉璃灯爆裂的残骸在烛光下闪烁,如同遍地碎裂的星辰尸骨。
时璟高大的身影立在满地狼藉中央,玄色袍袖被撕裂的豁口翻卷,露出底下紧实的小臂肌理。
他方才裹挟着风雪与暴怒的呵斥,尚在暖阁梁柱间嗡嗡回响。
江静意衣衫撕裂的悲鸣兀自在耳,那具被迫暴露在冰冷空气里的瘦削躯体如同风中残烛般颤抖。
然而——
就在那几片薄如蝉翼、泛黄脆弱的纸页从她撕裂的衣襟豁口飘落的瞬间!
时璟瞳孔深处那翻腾的、几乎要将她生吞活剥的暴戾风暴,如同被无形的冰锥狠狠贯穿!骤然凝固!随即掀起更猛烈、更危险的惊涛!
盐铁转运使衙门密押!
那模糊却绝对无法错认的印记,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那些潦草的人名……薛家……还有几个隐晦的代号……
轰——!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混沌!
江静意那被撕碎的古籍……那些散落在风雪庭院里的残页……难道……难道里面夹带的,根本不是单纯的舞谱或诗文批注?!而是……
“将军府……”
江静意嘶哑的声音响起,如同冰棱刮过琉璃表面,刺耳又清晰地撕裂了死寂。
时璟猛地抬眼!对上的,却不再是泪眼婆娑的惊惶,也不再是强装镇定的麻木,
而是一双深不见底、如同万年寒潭淬炼出的、淬着毒也淬着冰雪锋芒的眼!
那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洞穿脏腑的冰冷审视,和一丝……近乎怜悯的嘲弄?
“……恐怕也并非将军所以为的净土吧?”
她微微弯起的染血唇角,那凄绝又诡异的弧度,像是对他所有权势与暴力的终极嘲讽!
“这滩浑水……”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掌控棋盘般的清醒!
“将军当真以为,静意……毫不知情吗?”
话音落!
她的视线,如同两道无形的锁链,死死锁住时璟陡然收缩、翻涌起惊悸狂澜的瞳孔!
同时,那只沾着泥污血渍的绣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宣告般的重量,轻轻碾在了脚边那片飘落的、印着盐铁密押的残页之上!
“嗡——!”
时璟脑中仿佛有铜钟炸响!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被窥破隐秘的巨大惊怒和棋局失控的强烈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窜遍西肢百骸!
她知道了?! 她从那些古籍残页里……看到了什么?知道了多少?!
巨大的震撼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压过了那焚毁理智的暴怒!他甚至忽略了江静意那近乎挑衅的姿态和言语!
“你……”
时璟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那份掌控一切的沉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彻底打乱阵脚的嘶哑。
他死死盯着她脚下那片被踩住的残页,又猛地抬起眼,目光如同淬毒的利钩,狠狠刺向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你从那些残页里……看到了什么?!”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裹挟着浓重的杀意和不容错辨的……忌惮!
暖阁内的空气凝滞如铅。烛火不安地跳跃,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更添几分诡秘。
江静意迎着他那几乎要将她凌迟的目光,背脊挺得笔首,如同悬崖边迎风的孤松。
肋下的伤痛、耳垂撕裂的灼痛、锁骨处的青紫淤痕……所有的痛楚在此刻都化作了支撑她不倒下的力量!
恐惧被强行压下,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冷静。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
撕裂的衣襟随着她的动作敞开得更大,露出更多苍白的肌肤和刺目的伤痕,她却恍若未觉。
沾满血污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颤抖,极其艰难地从自己冰冷的绣鞋底下,拈起了那片承载着惊天秘密的、脆弱的残页。
江静意首起身,将那片染了少许鞋底泥污的残页,用指尖轻轻捻着,举到了两人视线之间。
昏黄的烛光穿透薄脆的纸张,映出上面模糊却致命的印记和潦草的字迹。
江静意没有回答时璟的问题。
“将军……”
她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玉盘,清晰冷冽。
“强留静意在此,所求为何?”
她顿了顿,目光如冰锥般刺向时璟翻涌着惊涛的眼。
“若只为消遣逗弄,折辱取乐……”
她微微侧头,露出脖颈上那道被他指甲抵喉留下的、尚未完全消退的红痕,和耳垂处狰狞的伤口,唇边那抹嘲弄的弧度加深。
“将军这几日……也该尽兴了。”
时璟的呼吸猛地一窒!眼底的惊怒瞬间被一种更深的、近乎被羞辱的暴戾所点燃!
“若……”
江静意无视他眼中骤然升腾的杀意,指尖捻着那片残页,声音陡然压低,
带着一种蛊惑般的魔力,如同魔鬼的低语,清晰地送入他耳中。
“……将军所求,是这滩浑水之下……某些见不得光的礁石呢?”
江静意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残页上“薛家”的字样,又缓缓抬起,迎向他:
“静意这条被困浅滩、连命都快保不住的鱼……”
她微微停顿,将那片残页轻轻放在两人之间的紫檀木矮几边缘。
“……或许,比将军想象的,更熟悉这潭水的深浅……和水下的‘石头’。”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唯有烛火燃烧的微弱噼啪声,和她压抑着痛楚的、略显急促的呼吸。
时璟死死地盯着矮几边缘那片薄薄的、却仿佛重逾千斤的残页!盯着江静意那双深不见底、燃烧着孤绝火焰的眼!
暴怒!惊疑!忌惮!算计!……无数复杂的情绪在他那双流光溢彩的桃花眼底疯狂翻涌、碰撞!
他明白了!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
这个看似走投无路、只能以死相拼的女人,根本不是在祈求!更不是在献媚!
她是在……亮出最后的底牌!在以命为注,进行一场疯狂的豪赌!
她用盐铁案这张足以搅动朝堂风云、甚至牵扯他自身利益的巨网为饵!换取一个……与他谈判的资格!换取一个摆脱玩物宿命的机会!
她在告诉他:
她不是只能供他消遣的胭脂马!她是一柄知晓秘密、能刺向敌人心脏的……淬毒匕首!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前所未有的、棋逢对手般的震动,狠狠冲击着时璟的骄傲!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眼前这个伤痕累累、看似脆弱不堪的女人体内,蕴藏着何等可怕的力量和心机!
那份宁为玉碎的孤勇背后,是冰雪般的清醒!
“好……好得很!”
时璟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
他眼中的惊涛骇浪并未平息,却沉淀出一种更深的、如同狩猎猛兽锁死猎物般的锐利和审视。
他上前一步,靴尖几乎要触碰到矮几的边缘。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江静意完全笼罩。
时璟俯身,那只曾撕裂她衣衫、碾碎她锁骨的手,带着一种缓慢而极具压迫感的速度,伸向矮几上那片残页。
冰冷的指尖在即将触及纸张的瞬间,却猛地调转方向!
快如闪电!
那只手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抓住了江静意身上那件早己撕裂、仅靠意志勉强蔽体的月白衣衫前襟!猛地将她整个人向前一拽!
“呃!”
江静意猝不及防,被巨大的力量拉扯得向前踉跄!肋骨剧痛让她眼前发黑!整个人几乎撞进他怀里!
下一秒!
时璟掐着她撕裂衣襟的手顺势下压!
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充满羞辱和毁灭意味的蛮力,狠狠将她的、带着青紫淤痕的肩胛骨,
按向了矮几旁边那盏燃烧着的、青铜雁足灯滚烫的灯罩!
“滋——!!!”
皮肉烧灼的恐怖声响伴随着刺鼻的青烟骤然腾起!
“啊——!!!”
凄厉到冲破云霄的惨嚎从江静意喉咙深处爆发出来!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吞噬了她的所有神智!
身体如同被投入滚油般疯狂痉挛挣扎!眼泪和冷汗瞬间飙出!
时璟却死死按住她!
那双桃花眼底翻涌着最狂暴的戾气、最冰冷的试探、和最扭曲的欣赏!
滚烫的青铜灯罩紧紧烙在她肩胛骨脆弱的皮肉上!青烟缭绕!
“这滩浑水?!”
时璟的声音如同地狱传来的嘶吼,裹挟着滚烫的烙铁焦臭喷在她惨白扭曲的脸上!
“那便让本将瞧瞧——”
他俯身,齿关几乎咬住她因剧痛而颤抖的耳垂,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钉入她濒临崩溃的神魂:
“你这柄用残页淬火的刀……”
他按住她肩胛的手又加一分力!烙铁深陷皮肉!
“敢不敢——”
“斩向你亲父丞相大人的头!!!”
青烟弥漫,皮肉焦糊的气味充斥了整个暖阁。
江静意惨白的脸上,冷汗如瀑,瞳孔因极致的痛苦而涣散放大,
却在剧痛濒死的边缘,那涣散的瞳孔深处,一点疯狂燃烧的、不屈的寒芒,
如同地狱归来的鬼火,死死地、死死地锁住了时璟那张近在咫尺的、俊美又狰狞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