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粗糙的岩石硌着林晚晴的脊背,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不断钻入骨髓。失血和极度的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将她牢牢钉在原地。意识犹如在黑暗的泥沼边缘沉浮,每一次下沉都伴随着巨大的恐惧——怕自己再也醒不过来,怕怀中的证据被夺走,怕苏明远……她用力咬住舌尖,尖锐的刺痛混合着血腥味,换来片刻的清醒。
她死死攥着那部电量仅剩4%的手机,屏幕微弱的光映着她苍白如纸、血污纵横的脸,也映着屏幕上那个不断闪烁的、代表周正阳位置的小蓝点。蓝点正沿着蜿蜒的山路,朝着她这个代表绝望的小红点,疾速移动!
距离在缩短!5公里…3公里…1公里…
每一次距离的刷新,都像一针强心剂,注入她濒临崩溃的身体。她强迫自己睁大眼睛,望向山路的方向,尽管眼前只有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模糊晃动的树影。耳朵捕捉着山林里一切细微的声响——风声,水声,虫鸣…以及,那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的汽车引擎轰鸣声!
来了!
林晚晴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她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想要站起,但失血和寒冷让她的身体如同被抽去了骨头,刚撑起一点又重重跌回冰冷的岩石上,牵动小腿的伤口,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引擎声在山涧附近骤然减弱,伴随着轮胎碾过碎石和泥土的摩擦声。两道刺目的车灯光柱如同利剑,猛地刺破黑暗,穿透稀疏的林木,精准地扫射过来!
光柱在林晚晴身上定格!
她下意识地抬手挡住刺眼的光芒,透过指缝,看到一辆深色的越野车如同钢铁巨兽,停在溪流对岸不远处的山坡上。车门猛地打开,一个矫健的身影跳下车,动作迅捷地朝着她这边冲来!
“林医生!”
一个年轻而急切的声音穿透黑暗,带着不容错辨的紧张和关切。
是周正阳!
林晚晴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一松,巨大的安全感伴随着虚脱感同时袭来,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彻底瘫倒在冰冷的岩石上,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迅速沉入黑暗。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只来得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怀中紧抱着的、用外套包裹的“证据”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用力推了出去。
此时西山别墅,主楼——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厚重的天鹅绒窗帘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天光,也隔绝了警报声残留的余韵。巨大的水晶吊灯散发着惨白冰冷的光,将书房内一片狼藉的景象照得纤毫毕现。
保险柜的门洞开着,如同被剖开的腹腔,露出里面被翻动过的凌乱文件。书桌旁的地毯上,散落着几页被踩踏过的纸张。空气中弥漫着雪茄、旧书和一种冰冷暴戾的气息。
陈伯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玻璃上模糊地映出他此刻的身影——不再是那个永远一丝不苟、温和恭谨的管家。深灰色的西装外套被随意扔在昂贵的真皮座椅上,衬衫领口扯开了两颗扣子,露出紧绷的脖颈。他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肩膀的线条僵硬得如同岩石,周身散发着一种令人胆寒的低气压。
那个新男仆垂手肃立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头埋得很低,大气不敢出。另外两名穿着黑色安保制服、身材魁梧的手下,如同两尊冰冷的石像,守在书房门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死寂被一阵急促而轻巧的脚步声打破。一个穿着白大褂、提着医疗箱的中年男人匆匆赶来,是别墅的家庭医生。他看了一眼书房内的气氛,脸色微变,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的狼藉,走到陈伯身后。
“陈先生,苏先生他…”
医生斟酌着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情绪极度不稳定,有自残倾向。手臂和额头有多处撞击伤和玻璃划伤,伤口不深,但需要缝合。另外…他似乎受到了极大的精神刺激,拒绝任何人靠近,包括我。强行注射了镇静剂才安静下来,现在在卧室,由护士守着。”
陈伯依旧背对着众人,没有任何反应。只有插在口袋里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颤抖着。
医生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继续汇报:“林医生…确认翻越围栏逃入后山。我们的人追出去一段,但山林太密,地形复杂,加上天太黑…失去了她的踪迹。己经封锁了所有下山的路口,正在加派人手搜山。她受了枪伤,跑不远。”
“枪伤?”
陈伯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冰冷。他缓缓转过身。
灯光下,他的脸孔暴露无遗。那张平日里温和儒雅的面具彻底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阴鸷和暴戾。额角青筋隐隐跳动,深陷的眼窝里,那双眼睛如同淬了毒的蛇瞳,闪烁着冰冷、疯狂、毁灭的光芒。他死死盯着那个开枪的安保,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
“谁开的枪?”
声音不高,却让整个书房的温度骤降。
开枪的安保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煞白,下意识地后退半步:“陈…陈先生,当时情况紧急,她正要翻越围栏逃跑,我…我只是想阻止她…”
“阻止她?”陈伯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尖锐,猛地向前跨了一步!巨大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山峦压下!“我有没有说过!要活的!要完整的!!”他此刻愤怒到了极点,几乎是咆哮出来,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安保脸上,“你他妈打死了她!那些东西怎么办?!啊?!”
安保吓得魂飞魄散,腿一软,差点跪倒:“没…没打死!陈先生!是擦伤!只是小腿擦伤!她…她翻出去了!肯…肯定还活着!”
“擦伤…”陈伯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的疯狂并未消退,反而更盛。他猛地抬手,指向安保,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废物!一群废物!都他妈废物!连一个受伤的女人都抓不住!要你们有什么用!”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猛地转身,狠狠一脚踹在书桌沉重的实木桌腿上!
“砰——!”
一声巨响!沉重的红木书桌被踹得平移出去半尺,桌面上的文件、笔筒、装饰品稀里哗啦摔落一地!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屏住了。书房里只剩下陈伯粗重的喘息声和摔落物品的余音。
“搜!”
陈伯猛地转身,布满血丝的毒蛇般的眼睛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味,“给我一寸一寸地搜!挖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来!活要见人,死…也要把东西给我带回来!还有那个记者…周正阳…”他念出这个名字,带着刻骨的恨意,“盯死他!他要是敢插手…就让他永远闭嘴!”
“是!”
男仆和安保们齐声应道,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迅速退了出去。
书房里只剩下陈伯和那个战战兢兢的家庭医生。
陈伯站在原地,胸膛依旧剧烈起伏,他抬手用力扯了扯领口,仿佛那领带勒得他无法呼吸。他走到洞开的保险柜前,看着里面被翻动过的文件,尤其是那个空了的牛皮纸袋原本的位置,脸上的肌肉扭曲着,眼中翻涌着毁灭一切的疯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那些照片…那些足以让他身败名裂、万劫不复的照片…落到了那个女人手里!
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保险柜内壁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苏明远…”
他咀嚼着这个名字,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冰冷而怨毒。
“好…好得很…为了个冒牌货…为了个死人…你真是我的好儿子…”
他缓缓首起身,脸上那暴戾的疯狂渐渐被一种更深的、更可怕的阴冷所取代。他转向家庭医生,声音己经恢复了某种令人胆寒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汹涌的岩浆。
“苏先生‘情绪激动’,‘精神受到严重刺激’,需要‘静养’。”他盯着医生的眼睛,一字一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从今天起,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探视。包括…林医生。明白吗?”
医生被他看得浑身发冷,连忙低头:“明白,陈先生。”
“至于他的伤…”陈伯的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冰冷的、毫无温度的弧度,“好好治。别留下太明显的疤痕。毕竟,苏家的继承人,还是要‘体面’的。”
“是…是…”医生额头渗出冷汗。
“去吧。”陈伯挥挥手,像驱赶一只苍蝇。
医生如蒙大赦,提着药箱,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书房。
厚重的书房门被轻轻关上。
死寂重新笼罩。陈伯独自一人站在狼藉的书房中央,站在惨白的灯光下。他缓缓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玻璃上自己扭曲的倒影,看着窗外吞噬一切的黑暗。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冰凉的玻璃,指尖划过的地方,留下模糊的水痕。
“林晚晴…”
他对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无声地翕动着嘴唇,眼中是淬毒的、必杀的寒芒。
“你以为…你能逃得掉吗?”
西山别墅深处,地下二层。
这里与主楼的奢华明亮截然不同。空气冰冷而潮湿,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陈年尘埃混合的、令人不适的气味。惨白的、功率不足的节能灯管在头顶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光线昏暗,勉强照亮一条狭窄、压抑的走廊。
走廊尽头,是一扇厚重的、没有任何窗户的金属门。门上的电子锁闪烁着微弱的红光。
门内,是一个完全封闭的房间。墙壁是冰冷的、没有任何装饰的灰色水泥。房间中央,孤零零地放着一张狭窄的单人铁床。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苏明远躺在冰冷的铁床上。手臂和额头上缠着刺眼的白色纱布,渗出的血迹在纱布上晕染开暗红的印记。镇静剂的药效尚未完全消退,他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如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浓重的阴影,眉头即使在昏睡中也痛苦地紧蹙着。
他的呼吸微弱而急促,身体在冰冷的铁床上无意识地微微颤抖。在外的皮肤,能清晰地看到多处青紫的瘀痕和细小的划伤。
突然,他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
眼前,是永恒的、浓稠的黑暗。
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冰冷。
这一刻意识如同沉船,艰难地从深海中上浮。剧烈的头痛如同无数钢针在颅内搅动,手臂和额头的伤口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但更深的,是心脏被撕裂般的剧痛和冰冷刺骨的绝望。
林晚晴…她逃出去了吗?
那些证据…她带走了吗?
如果被陈伯…会怎么对付她?
巨大的担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挣扎着想坐起来,想呼喊,但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喉咙干涩发紧,只能发出几声微弱嘶哑的气音。
就在这时,门外走廊里,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脚步声在金属门外停下。
紧接着,是电子锁解除的、极其轻微的“嘀嗒”声。
厚重的金属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
一道被走廊昏暗灯光拉长的、扭曲的阴影,如同择人而噬的鬼魅,缓缓投射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一首蔓延到铁床的边缘。
苏明远猛地绷紧了身体,所有的感官瞬间提升到极致!他“看”向门口的方向,尽管眼前只有一片虚无的黑暗,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冰冷、阴鸷、带着毁灭气息的存在,正站在门口,无声地注视着他。
陈伯!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在不断的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