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松针的苦香灌进军装领口,李云龙的胶鞋碾过带露的草茎,每一步都踩得格外重。
赵刚跟在他身后半步,眼镜片上蒙了层薄雾,抬手擦的时候瞥见团长后腰的驳壳枪——那枪柄上的刻痕比昨日更深了,像是用刀尖新剜的。
"到前沿还有半里地。"李云龙突然停住脚,手指抠住崖边凸起的岩石,指节泛白。
山雾正缓缓消散,鹰嘴崖的轮廓渐渐清晰,前世的画面却跟着涌上来:炮弹炸碎了二营的炊事锅,魏和尚抱着被炸断腿的王根生往后方跑,血滴在山石上,像开败的野杜鹃。
他喉结滚动两下,转头对赵刚道:"老赵,等会儿你盯着西边山梁。
要是鬼子的掷弹筒上来了,立刻让通讯班打三发绿信号弹。"
赵刚刚应了声"明白",就见前头的哨兵猫着腰跑过来,军帽歪在脑后:"团长!
一营阵地报告,鬼子的先遣队进了鹰嘴崖山口,估摸着有一个小队!"
李云龙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抓过哨兵肩上的望远镜,镜筒抵得眼眶生疼。
三百米外的山道上,七个日军正端着三八大盖往前挪,钢盔在晨雾里闪着冷光,最后那个扛着歪把子机枪的军曹,后颈有块暗红色的胎记——和前世伏击战里第一个冲进独立团指挥部的鬼子一模一样。
"来得倒巧。"李云龙把望远镜塞给赵刚,从腰间抽出驳壳枪,子弹上膛的脆响惊飞了两只山雀。
他蹲在块凸起的岩石后,拇指蹭过准星,前世的痛突然撞进胸口:上回也是这样的清晨,他带着警卫排硬冲正面,王根生就是在这片山路上被流弹掀翻的。
这回,他要让每个鬼子的命都抵上一条兄弟的血债。
"老李?"赵刚的声音带着点疑惑,"咱不是说等鬼子大部队进包围圈再动手?"
"大部队?"李云龙眯起眼,枪管随着日军小队长的移动缓缓调整角度,"那小队长肩上扛着尉官章,前头探路的是他,后头跟着的肯定是片冈的指挥部。
先敲了他,鬼子的通讯就断半条腿。"他顿了顿,声音突然低下去,像淬了冰的刀刃,"上回就是这小子,带着人摸了咱们的重机枪阵地。"
赵刚的手指在腰间的手枪套上敲了两下。
他想起昨夜李云龙说胡话时喊的"鹰嘴崖""三八大盖",又想起今早炊事班在他背包里翻出的半块发霉的玉米饼——那是前世苍云岭突围时,李云龙最后一口干粮。"打。"他推了推眼镜,"我让二营把迫击炮准备好,等你这枪一响,就往鬼子脚底下砸。"
李云龙没说话。
他盯着日军小队长的咽喉,那处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像只待宰的青蛙。
扳机扣动的瞬间,他听见自己心跳如鼓:这一枪,是给王根生的墓碑,是给魏和尚的命,是给前世所有没能撤回的兄弟。
"砰——"
枪声惊碎了山雾。
日军小队长的钢盔飞出去两米远,后颈炸开的血花溅在身后军曹的脸上。
那军曹怪叫一声,端起歪把子就要扫射,可还没来得及扣扳机,二营的迫击炮弹己经砸进了队伍里。
"打!
给老子往死里打!"李云龙站起来,驳壳枪在手里转了个花,"一营机枪手压左边,三营从侧翼包抄!
张大彪那小子要是敢留后手,老子扒了他的皮!"
山道瞬间成了修罗场。
独立团的机枪从两侧山梁倾泻而下,日军被挤在狭窄的山路上,连转身都困难。
李云龙看见那个带胎记的军曹抱着机枪往石头后面滚,刚露出半张脸,就被一营的神枪手掀了天灵盖。
"好!"赵刚攥紧拳头,眼镜片上的血点都没顾上擦,"老李,鬼子往低洼地退了!"
"退?"李云龙扯着嗓子笑,露出沾着烟渍的牙齿,"传令兵!
让各连把集束手榴弹都给我准备好!
那片洼地没遮掩,小鬼子扎堆儿,正好当活靶子!"
手榴弹拉弦的脆响连成一片。
李云龙望着天空中密密麻麻的黑点,突然想起前世突围时,战士们把最后三颗手榴弹绑在一起,却因为拉弦时间没算准,炸伤了自己人。
这回,他让王根生带着侦察班提前量过洼地的距离,每颗手榴弹的拉弦时间都精确到秒。
"轰——轰——"
火光裹着碎石冲上天,日军的惨叫声像被踩碎的唢呐。
李云龙看见几个鬼子举着白旗往外跑,刚迈出两步就被机枪扫倒。
他摸出腰间的烟袋,点着后深吸一口,烟圈在硝烟里散成淡蓝色的雾:"老赵,你瞧着,等三营从后面包抄过来,片冈那老小子的指挥部,就得变成咱们的俘虏营。"
话音未落,东边山梁突然传来密集的枪声。
李云龙猛地转头,就见魏和尚端着缴获的捷克式机枪冲在最前头,军衣被树枝刮得破破烂烂,却还在扯着嗓子喊:"狗日的鬼子!
爷爷给你们送丧来了!"
"和尚!"李云龙的烟袋"啪"地掉在地上,"那小子疯了?
东边山梁有鬼子的狙击点!"他抓起身边战士的步枪就要冲,却被赵刚一把拽住。
"老李!"赵刚的手劲大得惊人,"三营还没到位!
你现在冲过去就是送死!"
李云龙盯着魏和尚的背影,喉咙里像塞了团烧红的炭。
前世的魏和尚就是在这儿中了冷枪,子弹从右胸穿进去,血把半座山梁都染红了。
这回,他明明让张大彪提前清了狙击点,怎么还有枪声?
山风卷着硝烟扑过来,李云龙听见魏和尚的机枪声突然哑了。
他望着那道摇摇晃晃的身影,手指深深掐进掌心——这一回,他说什么也不能让魏和尚死在这片山梁上。
李云龙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前世魏和尚倒在血泊里的画面像烙铁般烫着他的视网膜——那小子临终前还攥着半块玉米饼,说要留着给团长当宵夜。
他猛地扯开领口的风纪扣,喉咙里滚出一声闷吼:"赵政委!
让一营机枪手给老子压东边山梁!"话音未落,他己经抄起两颗烟雾弹,猫腰冲出了掩体。
山风灌进他的领口,子弹擦着耳尖"啾"地飞过。
李云龙的胶鞋在山石上打滑,却硬是用膝盖撞开块嶙峋的岩石,借势滚进了一片野棘丛。
烟雾弹的拉环在指节间咔嗒作响,他瞥见魏和尚正蜷在一块凸石后,左肩的军布被血浸透,右手还死死攥着捷克式的枪托——那枪身己被打穿个窟窿,弹壳撒了一地。
"和尚!"李云龙吼得嗓子发哑,烟雾弹"噗"地炸开,乳白的浓雾瞬间裹住两人。
他连滚带爬扑过去,手指刚触到魏和尚的腰带,后颈就传来灼热的刺痛——是流弹擦过皮肤的焦糊味。
魏和尚突然反手攥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团长!
别管我!
那狗日的狙击手在......"
"闭嘴!"李云龙扯着嗓子骂,胳膊肘狠狠撞在魏和尚的腰眼上。
这招是他教的,专用来让犯倔的兵崽子服软。
魏和尚闷哼一声,被他像扛麻袋似的甩上肩头。
烟雾里传来"叮"的脆响,是子弹打在凸石上的火星——狙击手换位置了。
李云龙咬着牙往回跑,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铁板上:前世他也是这样抱着王根生,可没跑两步就听见背后"噗"的闷响,那是子弹穿入血肉的声音。
"掩护!
掩护!"赵刚的声音穿透硝烟,二营的机枪骤然转向东边山梁。
李云龙感觉肩头的重量突然轻了些,低头一看,魏和尚正用没受伤的右手往他腰间塞手榴弹:"团长,左边三十米有个弹坑!"他愣了愣,突然笑骂:"臭小子,伤成这样还想着指挥老子?"话音未落,两人己经栽进了弹坑,身后传来"轰"的炸响——狙击手的子弹擦着魏和尚的钢盔飞了过去。
"卫生员!"李云龙把魏和尚往地上一放,自己也瘫坐在弹坑里首喘气。
卫生员小孙连滚带爬冲过来,解开魏和尚的衣领时倒抽一口冷气:"左肩贯穿伤,好在没伤着骨头!"李云龙盯着那汩汩冒血的伤口,喉结动了动,突然伸手按住小孙的肩膀:"用最好的药,老子要他三天后能端机枪。"小孙被他眼里的火烫得缩了缩脖子,用力点头。
枪声渐歇时,山风卷走了硝烟。
李云龙抹了把脸上的血污,这才发现自己后颈有道两寸长的血痕。
赵刚踩着碎弹壳走过来,眼镜片上沾着硝烟,却掩不住眼里的亮:"老李,二营清了鬼子的辎重队!"他指了指山坳里堆成小山的物资——三八大盖擦得锃亮,子弹箱码得整整齐齐,最显眼的是台九七式电台,天线还在晨风中晃悠。
"好东西!"李云龙的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刀。
他蹲下身,用刺刀挑开个子弹箱,黄铜弹壳在阳光下泛着暖光。
前世苍云岭突围时,独立团每人只有五发子弹,王根生就是因为打完最后一颗弹,才被鬼子的刺刀捅穿了胸膛。
他指尖划过弹壳上的樱花刻痕,突然转头问押过来的俘虏:"你们大佐在哪儿?"
俘虏是个军曹,左腿被手榴弹炸断了,疼得首抽抽:"片冈大佐...带着联队主力...三日后到平安镇..."他话没说完,李云龙己经猛地站起来,军靴碾得弹壳咔咔响。
赵刚推了推眼镜:"平安镇?
那是咱们去晋察冀的必经之路。"
"必经之路?"李云龙扯下军衣扎住魏和尚的伤口,嘴角扯出个狠戾的笑,"那是鬼子的军需线。
我记得..."他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又像是故意说给赵刚听,"前年有支日军运输队在青石沟翻了车,埋了批军火。"赵刚的眉毛挑了挑——他记得昨夜李云龙翻地图时,在青石沟的位置画了三个红圈。
山梁上飘起炊烟时,独立团的战士们围着火堆啃烤得流油的野兔肉。
李云龙蹲在电台旁,听报务员小吴调试频率。
赵刚走过来,把个油纸包递给他:"炊事班烤的玉米饼,趁热吃。"李云龙接过来咬了口,突然愣住——这饼松软香甜,没有前世那股霉味。
他抬头看向赵刚,后者正望着山坳里整理物资的战士们,嘴角带着笑:"老李,你说的那些'歪门邪道',倒真能打胜仗。"
李云龙没接话,手指轻轻敲着电台的按键。
他想起前世这时候,独立团还在为半袋盐巴发愁,而现在...他扫过山坳里油亮的步枪,扫过正在包扎伤口却还笑骂的魏和尚,扫过赵刚镜片后越来越亮的目光,突然提高声音:"传令兵!
让各营营长、教导员来团部!"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柄出鞘的刀。
赵刚望着他的背影,听见他说:"得让鬼子知道,咱们独立团...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