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北深秋的晨光，带着一丝清冷的倦意，透过出租屋那扇积满灰尘的窗户，落在李晓峰苍白的脸上。他猛地睁开眼，瞳孔在瞬间的失焦后骤然收缩，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沙…沙沙沙……**
那声音！清晰得仿佛就在枕边！
他触电般从狭窄的单人床上弹坐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背心。视线惊恐地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斑驳脱落的墙皮，堆满旧书的桌子，角落里蒙尘的行李箱……没有蠕动的灰白，没有粘稠的黑暗。
是幻听。又一次。
他颓然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粗气，左手下意识地按住了右臂外侧——那里裹着厚厚的纱布，隐隐传来阵阵闷痛。伤口并不深，但被铁塔投掷的、沾满尸蚕粘液的岩石划破，带来了持续的低烧和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感。校医只当是普通的感染，开了消炎药，叮嘱他休息。
休息？他怎么可能休息得好。
闭上眼，那巨大的溶洞墓室、沸腾的白色虫潮、赵西爷被黑暗吞噬的瞬间、铁塔变异后那双疯狂浑浊的眼睛、祭坛上暗红流淌的符咒、以及那深藏地下、冰冷注视着他的意志之眼……如同最清晰的噩梦，不分昼夜地轮番上演。每一次惊醒，都伴随着心悸和那挥之不去的“沙沙”幻听。
他只是一个二十岁的大学生。历史系的课堂、图书馆的尘埃、食堂里廉价饭菜的味道，才是他本该熟悉的世界。可如今，那个世界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他的灵魂，似乎有一部分永远留在了那个充满甜腥恶臭的地底深渊。
“晓峰？起了吗？药吃了没？”门外传来房东大妈带着本地口音的询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他上次回来时浑身狼狈、手臂带伤、失魂落魄的样子，显然瞒不过这位精明的老人，但她什么都没多问，只是默默多给了他一条旧毯子。
“起了，婶子，药吃了。”李晓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他挣扎着下床，动作牵扯到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走到桌边，拿起那瓶白色的消炎药片，就着隔夜的凉水吞了下去。苦涩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却压不住心底那股更深的寒意。
桌上，静静地躺着一张崭新的银行卡。里面存着他变卖那枚从晋墓带出的、刻有蟠螭纹的方形玉琮（他谎称是祖传的）得来的钱——一个足够支付母亲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医药费、甚至能补贴家用的数字。玉琮本身蕴含的神秘力量他不敢暴露，只将其作为一件品相完好的高古玉出手，饶是如此，也引起了不小的震动，过程惊险万分，若非他谨慎地通过几道中间人，差点就被更贪婪的文物贩子盯上。
“邪财”……卡里的钱沉甸甸的，带着地下千年的阴寒和铁塔的惨叫、赵西爷的绝望。这是他用命换来的，沾满了不祥。他捏着银行卡，指节发白，没有半分喜悦，只有沉重的负罪感和挥之不去的恐惧。
手机震动起来，是父亲发来的短信，字里行间是朴素的喜悦和如释重负：“钱收到了！太多了！你妈用了新药，精神好多了！医生说再稳定一段时间就能出院调养！晓峰，你在外面好好的，别太累着自己，家里都好！”
看着短信，李晓峰眼眶发热，堵在胸口的巨石似乎松动了一丝。至少，母亲的命保住了。这或许是他坠入这黑暗深渊后，唯一值得慰藉的光亮。他深吸一口气，回复：“爸，知道了，妈好就好，钱不够跟我说。我这边都好，学习忙。”
放下手机，他看向桌上摊开的《西周金文汇编》和那几页他根据记忆、在精神稍好的时候，竭力摹画下来的玉琮内壁的“六幽之文”——“阜泉、日月、生死”。六个鸟虫篆般的小字，如同六把生锈的锁，锁着他从地狱带回的秘密。
他强迫自己坐下来，拿起笔，试图在熟悉的学术氛围中寻找一丝安宁和答案。他翻阅着厚重的典籍，查找“阜泉”在晋国地理志中的记载，对照“日月”在不同祭祀卜辞中的象征组合，推敲“生死”在商周巫术语境中的多重含义……
然而，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回那黑暗的祭坛。猰貐那冰冷的意念——“钥匙”、“归来之匙”——如同魔咒般在脑海中回响。为什么是他？这个普通的、只想救母亲、完成学业的历史系学生？他的家族往上数几代都是雁北的普通农民，和显赫的晋国贵族、神秘的大巫能扯上什么关系？
他烦躁地合上书，头痛又隐隐发作。知识的海洋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无法解释那超越常理的恐怖和加诸于他身上的诡异命运。
下午，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和受伤的胳膊，回到了阔别己久的大学课堂。久违的粉笔灰味、教授抑扬顿挫的讲课声、同学们低声的讨论……这一切本该让他感到安心。但当他坐在熟悉的座位上时，却感到一种强烈的疏离感。
教授正在讲授西周晚期的社会变革，提到了晋国早期的动荡和“曲沃代翼”前夕的种种迹象。当“晋侯懋”这个名字被提及时，李晓峰的心脏猛地一跳！课堂上轻描淡写的几个字，在他耳中却如同惊雷！他仿佛又看到了青铜鼎上那冰冷的铭文——“晋侯懋命……勿替祀……”
“……晋侯懋的统治时期，史料记载非常有限，是晋国历史上一个相对模糊的时期。有学者推测，正是由于内部权力倾轧或外部压力，导致了核心记录的缺失……” 教授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模糊？缺失？李晓峰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笔记本的边缘。那绝不是简单的权力斗争！那是一个需要用最血腥的活人祭祀、将恐怖邪物深埋地底来维持的秘密！一个被最高统治者下令“勿替祀”，却最终被遗忘、险些酿成大祸的禁忌！
他感到一阵窒息。周围的同学在认真记笔记，讨论着学术观点，浑然不知他们谈论的历史背后，隐藏着何等惊心动魄、足以颠覆认知的黑暗真相。而他，是唯一背负着这真相的人，像一个行走在阳光下的幽灵，与这平静的校园格格不入。
“喂，晓峰？想什么呢？脸色这么差？”旁边的室友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压低声音问，“是不是打工太累了？还是你妈那边……”
“没事，有点感冒，昨晚没睡好。”李晓峰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敷衍过去。他无法分享，也无法倾诉。这份恐惧和秘密，只能由他独自承担。
下课铃响，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教室。走在落叶纷飞的校园小径上，深秋的风带着凉意，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他摸了摸贴身藏在衣服里、紧贴着皮肤的玉琮。那温润的凉意依旧，像一块不会融化的冰，时刻提醒着他地下世界的存在。
恐惧并未消失，它如同附骨之蛆，潜藏在他每一个看似平静的瞬间。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母亲的病需要持续的投入，家庭的担子还在肩上。更重要的是，那河谷深处的秘密并未终结。猰貐只是被暂时安抚，铁塔的变异体还被困在岩缝之下（他祈祷它永远出不来），玉琮上的“六幽之文”还未解开，而他这所谓的“钥匙”……命运似乎己经将他牢牢绑在了这条通往古老恐怖的道路上。
下一次冒险或许还未到来，但阴影己经笼罩。他需要钱，需要力量，更需要……解开自己身上这诡异枷锁的答案。学习，不再仅仅是为了学业，更是为了在下一场可能到来的风暴中，活下去的资本。
他抬起头，望向图书馆的方向。那里有尘封的典籍，有淹没在历史尘埃中的线索。他必须回去，回到故纸堆中，去寻找“阜泉、日月、生死”背后的含义，去寻找晋侯懋时代被刻意抹去的痕迹，甚至……去寻找自己血脉中可能隐藏的秘密。
“钥匙”……他握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带来一丝真实的痛感。他必须弄明白，自己这把“钥匙”，究竟要开启什么，又该如何阻止那所谓的“归来”。
深秋的风卷起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落在他脚边。李晓峰裹紧了单薄的外套，带着一身挥之不去的阴冷与一个二十岁青年难以承受的重担，迈开脚步，朝着那片承载着人类记忆与智慧的殿堂走去。尘世与诡墓的裂隙，在他脚下悄然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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