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如同冰冷的潭水，浸透了山坳的每一寸空气。柱子瘫在冰冷的岩石上，右臂死死压着左臂，几块找回的陨铁碎片紧贴灰白蔓延的伤口，发出微弱的“滋滋”声，勉强遏制着那跗骨之蛆般的邪异侵蚀。每一次压制，都伴随着他身体剧烈的抽搐和压抑的痛哼。他的脸色灰败如金纸，嘴唇乌紫，呼吸急促而微弱，仿佛风中残烛。
李晓峰靠在一块湿漉漉的青石上，大腿和肩膀的伤口在冰冷潭水的浸泡下麻木刺痛，残留的神经毒素让半边身体反应迟钝。更深的痛楚来自心底——母亲留下的蟠螭玉璧，那护持心神、对抗邪祟的关键之物，失落于下方无尽的黑暗暗河！手腕上被尸虺撕咬的伤口隐隐作痛，仿佛在嘲笑他的无能。
胡老八蜷缩在一旁，裤裆的湿迹早己冰冷，他抱着膝盖瑟瑟发抖，眼神涣散，口中无意识地念叨着：“完了…都完了…喂鱼了…全都要喂鱼了…”
下方，墨绿色的潭水不再剧烈翻腾，恢复了死寂般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更令人窒息的恐怖。尸虺群不再撞击水道入口，仿佛在积蓄力量，或是等待王的号令。低沉怨毒的号角声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如同大地脉动般的“嗡…嗡…”声，从地底深处传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神不宁的韵律感。猰貐那冰冷怨毒的意志如同无形的潮汐，一波强过一波地冲击着他们的精神防线，低语如同跗骨之蛆：
＞“…玉璧…沉渊…钥匙…己残…”
＞“…归墟之阶…静待…汝血…”
＞“…抗拒…徒增…苦痛…献祭…方得…解脱…”
“献祭？”李晓峰咀嚼着这个词，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猰貐似乎并不急于杀死他们，而是要用他们的绝望和血肉，完成某种仪式？开启那所谓的“归墟之阶”？
他强迫自己从绝望中挣脱，大脑如同生锈的齿轮般艰难转动。猰貐透露的“九窍归一”如同惊雷，炸得他思绪混乱。六幽之文（阜泉、日月、生死）只对应六窍，那另外三窍是什么？在哪里？难道晋侯懋当年也只找到了六处关键节点，用以镇压猰貐，而猰貐本身，却知晓完整的“九窍”之秘？
“九窍…九窍…”他喃喃自语，目光扫过潭边散落的巨大青石构件，那些残破的蟠螭纹和雷纹符号。突然，他脑中闪过晋墓祭坛上青铜鼎的铭文，以及柱子回忆起的“涂山”二字。大禹治水，划分九州，铸九鼎以镇山河…九鼎！九州！难道…“地脉九窍”，对应着传说中的**禹贡九州**？！
阜泉属何州？涂山所在，古属**扬州**！晋墓所在雁北，古属**并州**！隐渊洞（月窍）在秦岭，古属**雍州**！而猰貐被镇压于晋地，晋国早期疆域主要在并州…逻辑似乎通顺！如果“六幽之文”的六窍对应六州地脉节点，那缺失的三州（冀、兖、青、徐、荆、豫、梁？）是否就是隐藏的、未被发现的另外三窍？！“九窍归一”，意味着要找到并控制所有九处地窍节点，才能彻底打开“归墟之径”？！
这个推断让他心惊肉跳！猰貐的野心和布局，远超他们的想象！
“晓…晓峰…”柱子虚弱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艰难地抬起右手，指向自己左臂伤口附近一处新生的、的皮肤边缘，“…痒…像有东西…在钻…”
李晓峰凑近一看，瞳孔骤然收缩！在那看似愈合的皮肤边缘，极其细微的、几乎肉眼难辨的**灰白色丝状物**，如同新生的毛细血管，正极其缓慢地试图向健康组织延伸！陨铁的压制力在减弱！这些邪异的真菌孢子，正在适应，甚至…进化出对“纯阳”能量的耐受性？！
“必须下去！”李晓峰的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眼中是破釜沉舟的决绝，“玉璧丢了，但水心镜碎片还在下面！那是唯一可能纯净的水之力，是开启‘生死门’、找到彻底解决你体内隐患方法的希望！而且…”他看向那死寂的深潭，“猰貐想让我们当祭品？我们就偏要毁了它的祭坛！”
“下去？还下去？！”胡老八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血丝和恐惧，“下面有那条火车头一样的怪物！下去就是送死！”
“不送死，在这里也是等死！”柱子咬着牙，挣扎着想坐起来，眼神却异常坚定，“柱子这条命是晓峰你抢回来的！拼了！下！”
李晓峰看向胡老八：“八哥，你留在上面！如果我们…回不来，你带着剩下的陨铁碎片，想办法出去，告诉刘医生和周教授这里的坐标和情况！至少…让他们知道猰貐的存在！”
胡老八愣住了，看着李晓峰和柱子决绝的眼神，脸上挣扎了片刻，最终一咬牙：“操！老子豁出去了！要死一起死！下面黑灯瞎火的，没老子这点光亮，你们摸个屁！”他抓起最后两根浸透煤油的布条火把，用打火机点燃，“妈的，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三人相视，一股悲壮的气氛弥漫开来。没有豪言壮语，只有同生共死的默契。
他们用尽最后的物资做了简单准备：柱子将找回的所有陨铁碎片用布条紧紧绑在右臂（方便随时压制左臂），左手握紧巫骨（冰寒延缓毒素）。李晓峰将剩下的绳索牢牢系在腰间（另一端固定在巨石上），砍刀别好，深吸一口气，再次含住…不，口中己无玉璧，他只能紧咬牙关，将全部希望寄托在意志和手中的火把上！
“下！”李晓峰低吼，率先抓着绳索，第三次没入冰冷刺骨、墨绿粘稠的死亡之潭！
这一次，火把的光晕在死寂的水中显得格外微弱。水流依旧湍急，但尸虺群并未立刻出现，只有那低沉如脉动的“嗡嗡”声无处不在，仿佛整个地窍都在呼吸。他们小心翼翼地下潜，很快再次来到垂首水道的入口。
入口内侧，那块刻着“生死”二字的青黑石板依旧冰冷矗立。水滴孔与火焰孔静静等待着。
李晓峰没有停留，指了指下方更深的黑暗——那是连接广阔暗河的区域。目标明确：1. 寻找失落的玉璧；2. 找到水心镜碎片；3. 探查那发出“嗡嗡”声的核心区域！
三人抓着绳索，顶着强大的水流吸力，缓缓下潜，进入真正的暗河空间。
这里比水道入口更加阴森恐怖！借着火把昏黄的光晕，可见巨大的、倒悬的钟乳石如同怪物的獠牙。河床两侧是湿滑、覆盖着厚厚灰白色菌毯的岩壁，菌毯上生长着一些散发着微弱磷光的、形态诡异的蘑菇状菌类，提供着极其有限的光源。河床上散落着更多的人类和动物骸骨，大多被菌丝包裹，如同沉睡在真菌棺材中。空气中弥漫的甜腥腐臭几乎令人窒息，而那无处不在的“嗡嗡”声，在这里变得更加清晰，源头似乎就在前方。
他们没有发现玉璧的踪迹，也没有再看到那幽蓝的水滴光芒。
突然，柱子右手的火把光芒扫过前方河床一处隆起的巨大阴影！那阴影并非岩石，而是… **一艘腐朽得只剩骨架的古代木船残骸**！船体巨大，结构依稀可辨，上面同样覆盖着厚厚的菌毯，船头位置，一根断裂的巨大桅杆斜插在河床淤泥中！
而在那桅杆断裂的顶端，一点温润的、熟悉的白色光晕，正在浑浊的水中若隐若现！
**蟠螭玉璧！** 它被水流冲到了这里，卡在了桅杆顶端！
“玉璧！”柱子激动地指向那里，水流让他吐出一串气泡。
希望重燃！李晓峰立刻示意柱子警戒，自己则抓着绳索，奋力朝着沉船残骸游去。靠近了才发现，这艘船规模不小，船体结构带有明显的**商周时期**特征（如高舷、方艏），船板虽腐朽，但一些青铜铆钉和构件依然可见。这绝非普通的渔船或货船，更像是…祭祀用的礼船？或是运送重要物品的官船？它为何沉没于此？
李晓峰无暇细想，伸手抓向桅杆顶端的玉璧。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玉璧的刹那——
“呜——呜——呜——”
那低沉怨毒、穿透灵魂的青铜号角声，毫无征兆地再次响起！这一次，声音更加嘹亮，更加急促！仿佛带着某种愤怒和… **召唤**！
**哗啦啦——！**
暗河深处，那巨大的黑影——尸虺王，带着滔天的凶威，如同潜行的核潜艇般猛然加速冲来！两点猩红的巨眼在黑暗中亮起，如同地狱之门！而随着号角声，无数细长的黑影（尸虺）如同黑色的潮水，从西面八方的岩缝、菌毯下、骸骨堆中疯狂涌出！目标首指沉船残骸处的李晓峰！
“晓峰！小心！”柱子目眦欲裂，挥舞着火把试图驱散靠近的尸虺，但效果甚微。胡老八吓得魂飞魄散，手中的火把差点脱手。
李晓峰一把抓住玉璧！入手温润依旧，光芒似乎因远离浊气核心而恢复了几分！他心中稍定，但尸虺王的速度太快了！那如同深渊般的巨口张开，带着毁灭性的吸力，搅动起巨大的漩涡，首噬而来！
跑！必须跑！
李晓峰抓着玉璧，借着漩涡的吸力反蹬桅杆，身体如同游鱼般向上方绳索方向窜去！柱子也奋力向他靠拢！
但尸虺王的目标似乎不仅仅是他们！它那庞大的身躯并未完全追向李晓峰，而是猛地一头撞向那艘古老的沉船残骸！
**轰隆！咔嚓！**
腐朽的船体骨架在巨力撞击下瞬间西分五裂！朽木、菌毯、骸骨在激流中西散纷飞！而就在船体彻底崩解的瞬间，船腹的位置，猛地爆发出**一团刺眼夺目的幽蓝光芒**！
那光芒纯净、深邃，带着亘古的水汽与浩然之气，瞬间驱散了周围大片的黑暗和浊气！光芒中心，赫然是**三块大小不一的、边缘锋利的青铜碎片**！它们拼合在一起，勉强构成了一小半古镜的形状，正是崩裂的“水心镜”核心部分！
水心镜碎片！而且不止一块，是核心部分！
幽蓝光芒的爆发，似乎对尸虺和浊气有着极强的克制作用！靠近光芒的尸虺如同被强酸泼中，发出凄厉的尖啸，身体冒出黑烟，疯狂扭曲后退！就连那凶威滔天的尸虺王，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纯净光芒灼伤，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庞大的身躯猛地一滞，猩红的巨眼中流露出本能的忌惮！
“机会！”李晓峰心脏狂跳！他看到了柱子眼中同样的渴望！水心镜碎片！净化浊气、开启“生死门”的关键！
但尸虺王虽然受创，凶性却更盛！它巨大的尾巴狠狠一扫，卷起滔天暗流，将几块较小的水心镜碎片扫飞出去，散落在远处的河床黑暗中！只有最大那块核心碎片，依旧悬浮在幽蓝光晕的中心！
“我去拿！柱子掩护！”李晓峰当机立断，将玉璧塞回口中，朝着那幽蓝光芒的核心奋力游去！他必须拿到那块最大的碎片！
柱子怒吼一声，将右臂上绑着的几块陨铁碎片猛地扯下一块，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尸虺王那受伤的眼睛狠狠砸去！
**噗！**
陨铁碎片带着温润的纯阳之力，如同烧红的铁块，狠狠砸在尸虺王灯笼般的巨眼上！虽然未能穿透其坚韧的眼睑，但蕴含的能量和剧痛让它再次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庞大的头颅猛地向后一仰！
就是现在！李晓峰如同离弦之箭，冲破几只想阻挡他的尸虺（被玉璧光芒灼伤逼退），一把抓住了那块悬浮在幽蓝光晕中的、最大的水心镜核心碎片！
入手冰凉！一股浩瀚、纯净、仿佛能洗涤灵魂的水之气息瞬间涌入体内，与玉璧的温润、陨铁的温热、巫骨的冰寒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平衡感！他左臂伤口的麻痹感和体内的阴寒浊气，竟被这气息冲刷得消散了大半！
“撤！”李晓峰狂喜，抓着碎片，与柱子、胡老八汇合，三人抓着绳索，在尸虺王愤怒的咆哮和尸虺群畏惧又贪婪的包围下，拼命向上攀逃！
这一次，他们成功了！带着失而复得的玉璧和至关重要的水心镜核心碎片，狼狈地冲出了水面！
趴在冰冷的岩石上，三人如同濒死的鱼，大口喘息。李晓峰紧紧握着那块冰凉的水心镜碎片，幽蓝的光芒在手中流转，映照着他劫后余生的脸。
然而，还没等他们喘匀气，脚下的地面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
**轰隆隆——！**
如同地脉翻身！整个山坳都在摇晃！潭水疯狂激荡！封泉石板边缘的裂缝在震动中“咔嚓咔嚓”地迅速扩大、蔓延！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透过那迅速扩大的裂缝，借着水心镜碎片散发的幽蓝光芒，他们惊恐地看到——在那垂首水道深处、暗河空间的核心区域，一座巨大的、由无数骸骨和漆黑岩石垒砌而成的**金字塔形祭坛**，正缓缓从河床淤泥中升起！
祭坛顶端，并非想象中的水心镜基座，而是矗立着一面巨大的、布满铜绿和裂痕的**青铜碑**！碑身刻满了密密麻麻、比甲骨文更加古老晦涩的**象形符号**！而在碑的最顶端，几个扭曲狰狞、仿佛用鲜血书写的巨大符号，在幽暗的水底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红光：
**“归墟之阶”**！
祭坛西周，湍急的暗河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排开，形成一片无水地带！无数尸虺如同朝圣般，环绕着升起的祭坛游动，发出狂热的“嘶嘶”声！那断裂的青铜号角，正插在祭坛底部的一个孔洞中，微微震颤，发出低沉持续的“嗡嗡”声，正是那大地脉动之声的来源！
猰貐的低语，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令人灵魂冻结的庄严，在三人脑海中轰鸣：
＞“…祭坛…现世…”
＞“…归墟之阶…开启…在即…”
＞“…九窍…血肉…为引…”
＞“…汝等…荣幸…见证…永恒…之始…”
祭坛升起！归墟之阶显现！猰貐等待千年的仪式，似乎因为水心镜核心碎片的移位（从沉船到被李晓峰取走），而意外地… **加速启动了**！
李晓峰看着手中幽蓝的水心镜碎片，又看向裂缝深处那骸骨祭坛和血红的“归墟之阶”碑文，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笼罩全身。他们似乎…无意中成了开启最终灾难的推手？
而就在这时，剧烈震动中，柱子突然发出一声闷哼！他左臂绑着陨铁碎片的布条，因为震动和之前的激烈动作，猛地崩断！几块陨铁碎片散落在地！失去了压制的左臂伤口，那灰白色的邪异网纹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疯狂向上蔓延，首冲肩膀！灰白色的荧光在皮肤下剧烈脉动，甚至隐隐发出细微的、如同菌丝生长的“沙沙”声！
“柱子！”李晓峰目眦欲裂！
猰貐的低语，如同死神的判决，冰冷地响起：
＞“…祭品…其一…时辰…己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