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祁顿住脚步。
常郡山似乎并不纠结这笔钱,浑身态度不知何时变了,暗沉的眸色和漆黑的夜色融为一体,隐晦道:
“你们法学相关专业读出来,高薪工作不好找,但国外的就业环境相比国内就要好很多。”
连祁沉默,没有表示。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他也停住脚步,侧过身来。
“要么,也不会想着先迂回地接触向行,再故意去医院偶遇我。”
常郡山声音幽淡,借着月色盯着她:
“你那天去医院,不单是去看病吧?”
连祁揣在口袋里的手一紧,却毫不畏惧地回盯他,不承认也不否认。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
常郡山的脸背对着月光,白发似沾了霜雪,白日里慈祥的眉眼和消瘦的面骨变得古怪和冷漠。
最后,他先移开眸子,负手继续向前,气定闲情地踱步。
“我和她确实有过一段,短暂的、荒唐的,于她于我,都不是上得了台面的故事。当然,这不能全怪她,是我......没有守住底线。”
“她”自然指的是连闻夏。
他用一句话对自已和连闻夏的故事定了性质。
面前的老者声音低沉,嗓音似乎从腹腔里发出,冷冷淡淡:
“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找上我,我没有必要躲开你。她知道我的身份,你家里那些亲戚也会怂恿你来找我。”
“你接触向德、向行他们,他们是成年人,如果真到了那么一天,他们知道了你的身份,或许可以承受。但小恩不行,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出现在她面前。”
常向恩,他和关英雪生的孩子,夫妻俩最宠爱的小女儿。
他真正在意的是这对妻女,还是他本人一辈子的声誉,连祁不再深究。
总之,他这话说得已经十分明显。
连祁站在他身后,确信了一个事实。
他和连闻夏,不是忘年恋的爱情,而是龌龊的苟且!
在常郡山心里,连闻夏和自已都是他见不得人的污点。
连祁唯一的一丝期颐被他轻而易举剪断。
虽然,这并不是个多么让人伤心和惊讶的事实。
虽然,她习惯了这种身份。
她从出生起就是个污点,连闻夏的、小姨的、眼前这位称不上“父亲”的父亲的。
晚风又吹起树叶,一片片,喧嚣在两人头顶。
前方,一辆车从笔直的街道口开过来,车灯余光洒在两人苍白的脸上,常郡山下意识侧身向里避开。
连祁看他侧身躲避动作里带了几分蹒跚和狼狈,眼底划过一道轻蔑。
车辆驶过两人,周遭又陷入一阵寂静。
常郡山见她犹豫出神,凝蹙着眉头,目光越过她,仿佛看到了二十多年的那女孩。
和她那个母亲一模一样。
多么年轻的身体,多么幼稚短见的思想,又是多么顽固偏执的性子?不要钱,不愿继续读书,只想生下肚子里的孩子,拿孩子要挟他。
他气势恢复了方才的老成幽沉,用一种老师和父辈的低沉语气教引:
“你确实聪明,但我希望你能再聪明点。至少,要比你母亲再聪明些。”
连祁眸光微怔。
“要懂得权衡利弊。”他语气沉重。
连祁注视他。
他撕下了那层虚伪的薄面具,双鬓白发和脸上堆砌的皱纹在昏暗的路灯下布满隐晦阴森。
连祁站在风中,一动不动。
她从他身上想要的,不就是钱吗?
拿钱出国,自此不再回来。
她抬眸看向树梢上悬挂的一轮月亮,头顶,银杏叶子随风起,掉下几片,在凉意的春风里划过萧瑟。
胸腔生不出任何撕心裂肺的痛感,只有苍凉,和如蚂蚁啃噬般细细密密的难受。
无论是江城还是华城,这个地方、这个世界,没有哪一片土地或哪一个人,是值得她一辈子停留或留念的。
除了华西楼......可是华西楼......
连祁留学需要钱,而且不是一笔小数目。
她出国留学一年多,常郡山给他陆陆续续转过来总共二十万。
剩下的钱,常郡山自然不会轻易给完。
他需要靠这笔钱约束她,以免她回国。
谁能想到,连祁依旧厚着脸皮回来了呢。
*
连祁和关英雪喝完咖啡,回去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
她顺道去了超市买回来一颗新的灯泡。
她拎着购物袋进小区,老旧的单元楼下停了一辆眼熟的黑色轿车。
华西楼侧身站在车旁,手负身后,仰头朝二楼凝望。
“西楼哥。”连祁鼻子塞塞的,看着他的侧影,心底没由来裹了层暖意。
她走过去,“你找我?”
华西楼侧头,见到她,神情染了温柔的笑,颔首:“你去新律所了?”
“去见了个......客户。”
连祁在他面前站定,歪头看他。
他早上来,晚上也来。
“你一天尽往我这儿跑了?”
华西楼道:“我下班了。”
“今晚有时间吗?我约你吃饭。西街今年开了家海鲜餐厅,口味很好。”
连祁上楼,华西楼自动跟在她后面。
连祁打开门,在门口换鞋。
华西楼在后面替她把着门。
“可是钟言哥不是说今天给我设接风宴,他没通知你吗?”
华西楼跟她走进门,淡道:“他爱开那些吵闹的宴会,你不喜欢的话,我帮你拒绝。”
“谁说我不喜欢的。”连祁穿了拖鞋进屋,把包包挂在落地衣架上,笑道:“他不是还要给我介绍男朋友吗?你不着急谈对象,我可着急。”
华西楼没说话了。
片刻后,他沉淡问:“祁祁,为什么着急谈恋爱?你才二十四。”
连祁侧对着他,购物袋包裹着灯泡塞进抽屉:“我不仅想谈恋爱,我还想结婚呢。”
连祁垂着眸:“我想早点有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