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姓连?”常郡山神色明显怔了怔。
连祁点头。
“这个姓氏倒是少见。”
他很快收回了神,淡淡回了句。注意力从她身上移开。
连祁第二次见到常郡山是在一家医院。
她拿着开药单子,下到医院一楼大厅,听见有人叫她。
常郡山穿了件条纹Polo衫,两鬓花白,戴着细边眼镜。
“常老师。”连祁向她点头:“您是来......?”
“做个体检。”常郡山话毕看向她:“生病了吗?”
“小感冒。”连祁示意了眼手里的开药单。
旁边没有其他熟人,常郡山这次多看了她几眼。
他指着外面的太阳:“向行那个案子,我还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连同学,愿意陪我去外面走走吗?”
连祁没有推辞。
她陪他走在医院前面的花园小广场中,侧眸去看他。
常郡山年逾六旬,花白的头发洋溢在春日的阳光里,不显颓老,精神矍铄。
他五官明朗,身高不矮,身型清瘦挺直,走路时双手负在身后,身板比很多年轻人都要萧肃端正。
连祁突然想起自已的那位母亲,连闻夏。
常郡山看起来是个很谦和文雅的人,她内心泛起疑惑。
这样一个人,是怎么毫无底线地去接近连闻夏,利用教师职务之便,和小自已二十几岁的学生发生那种关系。
是她勾引他,还是他强迫她?
不管他们当年是怎样一种纠葛,这段孽缘带来的结果是连闻夏最终半途退学,一片大好前程毁于一旦。
外婆临终时咽不下最后一口气,小姨恨不能在自已身上发泄出她在外婆和连闻夏身上没有发泄出的所有恨意。
她在他们一夜或者日日夜夜的缠绵中,被不负责任地带到这个世界,然后被随手弃掉。
而他呢?他携家带口搬离了江城,顺风顺水地升职,光荣地退休,伴着他一辈子的荣耀光辉和漂亮的妻子,安然地享受晚年。
他知道自已有个女儿么?他会对她们母女愧疚么?
知道自已身份后会激动和感动吗?
还是会憎恶她们,嫌弃她们,觉得她们是他辉煌人生中一道挥之不去的黑点?
他令人尊敬的、儒雅面具里,藏的是怎样一张莫测难辨的脸。
常郡山并没有多问案子的事情,他简单问了几个问题后,随即问她家庭情况。
“连同学,你的父母是做什么的?”
连祁目光飘在前方虚空处:“我母亲......走了。”
“走了?”
连祁点头,毫无情绪道:“离家出走,应该是结婚了,我没有过她的消息。”
“你父亲呢?”
连祁摇头:“我从来没见过他。”
“你是哪里人?听你的口音有些吴侬的语调,不像华城人。”
“我来自江城。”连祁侧眸看他。
常郡山负在身后的手指一僵,面上依旧没有多少反应。
“你是跟你父亲姓?”
连祁似没有察觉常郡山声音里的僵硬一般,兀自回答:
“随母姓。”
她自言自语:“她姓连,叫连闻夏。以前也是个大学生,只不过没读一年......因为怀了我,就退学了。”
这次,常郡山脸色终于蔓延出微妙的不对劲。
耀眼的日光晃动在他花白的脸上,他盯着连祁。
细细地,认真地,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目光打量她。
也许是光线太刺眼,常郡山消瘦的身体晃了晃,差点后倒去。
“常老师?”连祁忙惊吓的扶住他,将他送至一旁长椅上休息。
她深色的双眸中蓄着无辜和担忧。
常郡山愣神地看她,一瞬间,在她的眉眼里、鼻梁处、神色中,寻找出了许许多多和二十多年前那女孩一模一样的东西。
他浑身都开始哆嗦起来,心脏紧绷地跳着。
几分钟后,他冷静了神色,身体靠在椅背上。
“我扶您进去体检吧?”连祁默默地观察他。
“不。”常郡山脸色阴沉:“再坐会儿吧。”
两人安静地坐了半晌,常郡山问她:“你父母不在,跟谁长大的?”
“以前跟外婆,外婆去世后跟小姨。后来读高中,住在一位......”连祁顿了顿,眼神飘向远处天边:“资助人家里。”
“现在是住校。”
常郡山默默点了几下头,不再询问。
自那天之后,常郡山主动约她吃过两次饭。
一次是医院碰面后不久,他单独约饭,说有些关于法律的问题想要咨询她。
他随口问她,关于未来有什么打算,听到她在申请美国的学校,准备留学,他眸色幽深。
第二次是半个月后一个晚上,他约她在华澜大学校内散步。
早秋夜晚,学校还没开学,两人穿过校内,走在寂静的街道上,两排高大的银杏树迎着夜风,簌簌摇曳着叶子。
常郡山手负身后,以一种惜才的口吻道:“我从学校退休后,一直在考虑发挥自身的余热。给优秀的毕业生设笔助学金。”
连祁把手机放回口袋,走在他旁边。
“我觉得你很优秀。”
“你的留学申请要是成功了,学费和生活费用,我可以资助一笔钱。”
“五十万。”他缓缓吐出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