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梧桐雨落故人来

梅雨季的南京总笼着层化不开的薄雾，梧桐叶垂着水珠在风中摇晃，簌簌声裹着潮湿的凉意。沈星眠站在美术馆落地窗前，玻璃幕墙倒映着她耳畔碎发，与手中邀请函上「江逾白个人画展」的鎏金字体纠缠成虚幻的旋涡。指尖无意识着烫金纹路，纸角早己被捏得发皱。

七年前的记忆突然刺破现实——暴雨如注的午后，少年白衬衫被雨水浸透贴在背上，墨色眼镜片蒙着水雾，转身时声音混着雷鸣："星眠，别等我。"她追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跑过三条街，最终在巷口摔进积水潭，膝盖的血混着雨水蜿蜒成暗红的河。而他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雨幕里，从此音讯全无。

展厅穹顶垂落的光影里，巨幅画作占据整面白墙。画面是暴雨中的梧桐大道，灰蓝天空压得极低，积水潭里倒映着半张破碎的脸。沈星眠的呼吸陡然急促，画中场景与记忆里的画面完美重叠。她踉跄后退，后腰重重撞上展架，颜料管滚落的清脆声响在空旷展厅里回荡。

"小心。"

熟悉的雪松香水味裹着温热的手掌扶住她肩头，沈星眠浑身僵硬。七年前少年在暴雨中转身的画面与眼前重叠——浸透的白衬衫、蒙着水雾的眼镜片，还有那句混着雷鸣的"别等我"。此刻身后传来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丝绸，带着不属于记忆里的沙哑："沈编辑对这幅《溯洄》有什么见解？"

她缓缓转身，撞进那双永远蒙着薄雾的眼睛。江逾白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腕间医院手环的白色边缘若隐若现。他指尖不再沾着颜料，而是握着一根银质手杖，在地面投下细碎的阴影。曾经那个总爱坐在画室窗台，用沾着颜料的手指给她画速写的少年，此刻眼底藏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是...记忆的倒影。"沈星眠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画中破碎的倒影像极了七年前巷口那个摔进积水潭的黄昏，膝盖的旧伤突然开始隐隐作痛。她望着江逾白苍白的唇色，想起他曾说她睫毛像振翅的蝶，而现在，那双手却插在口袋里，隔着遥远的距离。

江逾白轻笑一声，喉结在苍白皮肤下滚动："看来沈编辑很懂画。"他抬手时，西装袖口滑落，露出手背上交错的针孔。沈星眠的目光被那些淡粉色疤痕刺痛，记忆突然翻涌——高三那年画室里那幅未完成的画，两个牵着手的人影被刺目的红颜料覆盖，原来早就是命运的伏笔。

展厅外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江逾白的瞳孔微微收缩，手杖在地面点出规律的节奏。沈星眠注意到他呼吸变得急促，指节攥紧手杖泛出青白，而他依然维持着优雅的微笑："要一起去休息室喝杯咖啡吗？聊聊当年的...速写课？"

休息室的灯光昏黄，江逾白往咖啡里加了三块方糖。"还是喜欢这么甜？"沈星眠脱口而出，话一出口便后悔了。空气突然凝固，江逾白搅动咖啡的动作顿了顿："人总是会变的。"他低头时，沈星眠看见他后颈贴着医用胶布，那抹白色像道永不愈合的伤口。

深夜的急诊室走廊，消毒水的气味刺鼻。沈星眠攥着江逾白的病历本浑身发冷，先天性心脏病、多次手术记录，最后一行潦草的医嘱刺痛眼眶："建议避免情绪剧烈波动。"身后传来轮椅轱辘声，江逾白靠在椅背上轻笑："我说过别等，你偏要找到这里。"

记忆翻涌着将她拽回高三。江逾白突然转学那天，她在画室找到他未完成的画，画布上是两个牵着手的人影，背景泼满刺目的红。后来才知道，那天他刚做完第一次开胸手术。此刻看着病历上的诊断日期，沈星眠突然明白，原来所有的不告而别，都是爱而不得的隐忍。

"当年为什么不告诉我？"沈星眠跪在轮椅旁，抓住他苍白的手，"我们明明说好要考同一所美院。"江逾白用拇指她掌心的茧，那是常年握笔留下的痕迹："你的画笔该描绘朝阳，而不是守着随时会熄灭的烛火。"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沈星眠心上。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打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沈星眠望着江逾白疲惫的面容，突然想起高中时他们在画室偷喝梅子酒的夜晚。那时的月光很温柔，他的眼睛也很亮，而现在，那双眼睛里只剩下化不开的雾。

监护仪的滴答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沈星眠知道，这场重逢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盛大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