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要上大学

金秋十月，前大街村生产大队。支书正在激情洋溢地发表讲话，众社员在底下自顾自地交头接耳、嘻嘻哈哈。在一片嗡嗡声中，支书收起演讲稿，左右看了看，然后冲底下大声宣布：“下面，对此次秋收大会战中表现突出的劳动能手，进行表彰！”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抻着脖子看向主席台，不知谁还带头儿鼓起了掌。

大部分人其实并不在乎上台受奖。天天出工又出力的，只要自家工分儿没给记少了就行！大队开会，尤其是表彰大会，对他们来说就像是看戏，不用上工还能凑凑热闹，不能拒绝但也不反感。似乎成了劳作之余的一种娱乐和福利！

在刚刚结束的“秋收大会战中”，张家大小子夺得掰棒子比赛第一名！生产队大队长亲自为他披上红绸子扎的的大红花，还奖励红皮笔记本儿一个！在当时，这种笔记本可是稀罕物件儿！大红花下台就收回去了。

张家大小子大号张大川，人长得很排场！瘦高个儿、脑子灵，是村里年轻一辈中公认的秀才！但家里生活过得实在是苦，底下有七个弟妹全家十多张嘴！他只能三天两头儿地请假逃课，帮家里干活挣工分儿，谁让他是家里老大哩！

平日里一放学，张大川就推着个破拉车去河滩地里割草、捡柴火。割草是为了沤粪种地，给生产队出多少车肥料就能相应挣多少工分儿。有时为了割够数儿，需要推车走很远的路，常常是饿着肚子一干到天黑！

家里一直想让他退学，与之争吵甚至打骂过很多次。张大川被逼的没办法，就把几位大队干部请到家里，一起给父母做思想工作。连唬带劝好不容易达成共识：保证不耽误家里干活挣工分儿的前提下，可以让他把高中念完！

感谢组织感谢党，张大川的学业保卫战总算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

支书临走拉着张大川的胳膊说：“好好学，叔儿看你行！争取当咱村儿第一个大学生，到时叔儿送你支好钢笔！”他们都姓张，是没出五服的本家儿。

这个人民公社西邻一条大运河，分为前大街村生产大队、后街生产大队、陈家村生产大队、东甲营生产大队、西甲营生产大队和南高营生产大队。县志记载在唐朝时就形成了村落。前大街村共有三大姓：张家、刘家和齐家。还有平姓、吕姓、苗姓、孙姓几门儿小户。张家是第一大姓，大队支书一直由张家人担任。

其实张大川老爹并不愚昧，也识文断字，而且画得一手好水墨！还会剪纸编筐、糊顶雕梁┅┅，乡亲们都夸他心灵手巧是个能人儿！年轻时经常坐而论道、讲古说书，在村儿里那是绝对的焦点人物！

可是没办法呀，家里这么多张嘴，需要劳力呀！在当时农村普遍认为——念书虽好，但在饥肠辘辘的肚子面前，那叫不务正业！一个农村娃，你还痴心妄想上大学不成？白白浪费几年最后还不是回来种地？倒不如现在就老老实实干活多挣几个工分儿实在。

家里的活儿得干，学业更不舍得耽误！张大川从小爱听他爹讲古说书，聪明的脑袋里尽是天空海阔的外面世界。张大川立志要有一番作为！“得闯出去，离开这个一辈子只能猫腰干活，天黑上炕的土坷垃！”

农民想要走出去，无非当兵和考大学两条道儿。张大川喜欢读书不想当兵，一是征兵指标稀缺轮不上。再一个家里也不放！就算当上兵，过不了几年复员回乡，还是扛起锄头种地。

所以，逆天改命唯有一途——考大学！更何况机会来之不易！张大川利用一切时间拼了命地看书、学习！

刚开始割草割累了，张大川就拿出书本儿学一会儿。有次一不留神看入迷了，抬头一看天都快黑了。完不成任务肯定得挨骂。自已保证过不耽误干活，说到就得做到！于是张大川决定干活就专心干，早早完成任务再学习！这样两不耽误，学也学得专心。

晚上是累一天的张大川最幸福的时候，能连续学上好几个钟头！可是看书得点灯，点灯就得烧油。煤油多贵呀！那个年代在农村，晚饭一过就吹灯。大人累一天赶紧上炕睡觉了，能让你费着灯油看书？

白天干活没时间学，晚上家里不让学。于是张大川偷偷跑到大队牲口棚儿，借着昏暗摇曳的煤油灯看书！等喂牲口的熄灯了，就爬到大草垛子顶上找月亮地儿看书！老娘来劝也不听，心疼的直抹眼泪儿。

又累又困时，张大川也想学古人头悬梁、锥刺股。草垛子上是悬不了梁的，用铅笔头儿扎大腿也不怎么好使！看着看着就睡着了，睡着睡着又冻醒了。醒来一看张大川乐了，东方发白、天将破晓，比月亮地儿还亮哩！又能看一会儿了！

那两年的艰难困苦没有击垮张大川，反倒让他越发的激情，曾作歪诗一首以为纪念：

骄 阳 似 火 割 草 忙，

骡 马 为 伴 借 荧 光。

草 垛 如 席 盼 月 亮，

鸡 鸣 破 晓 把 学 上。

写完瞅了瞅自夸道：“嗯！诗写的还行，就是字儿稍差了些。”

张大川各方面都拿的出手，就是字写的不够好。也曾下过一番苦功，却怎么练也练不出来。他非常羡慕本家叔伯哥张会计的字，随手一写龙飞凤舞、挺拔大气，比字帖里写的都好看！他为此非常苦恼。

老爹看他很在意这件事，破天荒来草垛子上找他，并说了下面一段话：

人活一世，哪有样样都行十全十美的？都说字如其人，也不尽然！你的字虽是一般，但恰恰为人处事正气，不拘小节、拿的起放的下！比你哥张会计强，他写的是好，蔫吧人儿心眼儿小，上不得大台面。男人要做大事，不能活的太细致，更不要费心力去计较！

还给儿子打个比方：说好比娶媳妇儿，字儿是给别人看的，媳妇儿是自已的，不丑就行啦！你娘就不算漂亮，但能干活会过日子，伺候十来口子吃穿，家里家外收拾的利利索索，照样人见人夸！

张大川本就生性洒脱，觉得爹说的对！聪明人就是一点就透，想通透了就能摆脱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