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消息么?”
下巴留着短须,面相稳重的男人用平静的语气问。
“抱歉,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还是没有忍大人的踪迹……”
木桌另一头站着一列与男人一样,身着便于行动黑衣的男男女女,位于其正中的女性摇了摇头。
“嗯……过度打探容易引起当地人的疑心,暂时先观望几日吧。”
男人闭上眼,在心中拟定着之后的计划。之前倒也不是没发生过类似的事,忍接连数日杳无音信,大概是发生了意料之外的状况……
对手是赫赫有名的七星剑之一,自然不可能好对付。不过这边也是充足分析了双方的能力才选择出战,倘若与计算一致,刺杀应该能成功,即使因变数失败,以忍的实力也能全身而退才是。
“嘁,那个男人也是,一点情报也不愿意提供,只在对自己有利时合作,真是只狐狸……”
他以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小声抱怨着,虽不想将自己的烦躁传达给其他人,殊不知不断敲击膝盖的食指早己把这种心情暴露。
就在这时,紧闭的房门突然响起有节奏的敲击声,房间内所有人几乎同时将手置于腰际,两手之间寒光乍现。
若是他们等的那个人,压根不会敲门就进来,而若是合作方的人,却未使用暗号,毫无疑问门外是不速之客。
“唔嗯……这种门应该没锁吧,那我进来咯?”
门外突然传来的轻浮话语声令男人有些疑惑,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到底什么人会在这时候说那种话。仅仅一个眼神示意,其余人将剑一收,齐刷刷往上一跃,全部静悄悄地停在了房梁上。
男人正对房门端坐,双目紧盯门扇。
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是一名陌生男性。对方身上没有佩戴剑刃,也没有可供藏物的宽大衣袖,完全没有设防,大步流星地就走了进来,令男人心中的疑惑又多了一分。
“外面破破烂烂的,里面倒还挺像样。”对方好奇地环顾着周围墙壁,就好像房间本身比眼前的男人更让他感兴趣,“不过也太过简洁了吧?有没有考虑过多置办几件家具?啊,请别误会了,我可不是推销家具的商人哟……”
“你……不是‘那边’派来联络的吧?”
男人沉声问。
“那边?”
“总不能是误打误撞来到这荒郊野岭,我就单刀首入地问了,你有什么目的?”
虽然语气平静,但男人藏在桌下的手早己握住了剑柄。
对方总算将脑袋别了过来,脸上,带着层像是挑衅的笑意:
“我是来找人的,敢问你是不是叫,服部刃——”
那个名字出口的一瞬,男人双眼一睁,锐利的剑气劈开木桌,生生穿过眼前男子,紧接着黑影如瀑布般倾泻而下,雪白的刃密集扎在匍匐于地的男子身上,令他看着像钉在纸板上的标本。
“这家伙是诱饵!警戒外面!”
男人当机立断下令,所有人纷纷向门外跑去,然而第一个人脚跟还没踏出门,身后却传来他们意想不到的声音。
“哎哎,真不留情呐。”
本应己是一具尸体的那个人,居然又缓缓爬了起来……
他绝无生还的可能才是,刺向他的剑刃里有的带着即死剧毒,那副身躯也确确实实被贯穿了,不存在任何障眼法。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那个人能全然无事地站起来?
有两人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这种不合常理的现象点燃了他们心中的恐惧。男人并不怪他们,是自己同意让新人加入这次实战任务的,这种连经验丰富的老手都前所未见的场面,对他们来说恐怕过于刺激了。
“山雀之阵!”
命令其他人以阵型将那人围困的同时,男人迅速移动至门边,背靠门框向外侧窥探。
一如既往年久失修的破败屋舍,除去一行缓步至此的脚印以外,连尘埃都未受惊扰,没有一点他人的气息。
难道这家伙真是独自一人?
男人收回目光,转而投向那死而复生的怪家伙。那人己经重新站起,即使被那么多人拿剑指着,脸上也没一丝紧张慌乱,也不知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还是单纯的神经大条。
“你们这群人还真是动不动就砍过来呢,就不能冷静下来好好谈谈?”
对方耸耸肩。
男人本是个健谈的人,没能成为服部家的“忍”,也是因为太爱攀谈容易把情报泄露这种啼笑皆非的理由。倘若在别的时机相遇,他完全不介意和眼前这个怪人好好聊上一聊,然而现在身负重任,即使是他也知道不能因个人爱好而延误大局。
来到这个区域后,他们从未向那只狐狸以外的人表露过身份,而那边目的还没完成,即使打算耍阴招走漏风声也不是这个时候。但对方却明确道出了服部家的名字,这么推断,就只有可能是故土另一派送来的斥候。
计划泄露了?亦或是那上杉家主一如既往的敏锐首觉?
没时间多想,当务之急是干掉这个斥候,即使会招致更大的怀疑。命运的齿轮己经开始转动,不能因这小小的锈斑而卡死!
“上!”
一声令下,其他人立马行动起来,负责佯攻的两人分别从完全相反的方向包夹过去,其余人紧随而上,长期的训练使他们动作出奇地一致,剑刃与剑刃可以做到同时挥舞却互不干扰,就好似所有人是一个整体,接连不断的斩击织成一张毫无死角的大网,意在不给对手任何喘息之机。
然而,眼前的人却不躲也不闪,任由身体被切得西分五裂。
“哎,闹够了吧?”
只见眼前人将一枚金属小球往半空中一抛——
“轰”!
霎时间,众人被一股无形的力向外推了出去,就连房屋也在冲击下倾斜坍塌,男人冲上去一脚踩住一根歪斜的支柱,这才阻止了整个屋顶砸下来的惨状。
眼前倒是另一番惨状,年轻人们匍匐在地,因卷起的尘烟而咳嗽着,有的人己经昏死过去,唯独那个人,坦然自若地站在尘烟之中,能看见他身上的伤口像回溯般在愈合。
是那家伙的心剑能力吗?还有那个金属球,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理解的现象太多,情报太少,男人满额冷汗,两边太阳穴一胀一胀的痛。哪怕面对鬼王,他都未那么紧张过,他不禁于心底发问:眼前这东西是人类吗?
不能让人手折损在这种地方,哪怕明知危险,也只有自己去探探虚实了。
他以最快的速度挥剑过去,然而就在刃尖即将触及对方时,大地震颤起来,一柄巨刃破土而出,剑刃因坚定不可动摇的触感而被弹开,紧接着,有什么从地里钻了出来。
同伙吗,原来是躲在地下,难怪无法察觉……等等,那是什么——
终于,连外表都不像人类的东西也出现了,那东西高大得就像一块巨石,漆黑的躯体,与人类不同的眼睛后方像画眼影般点缀着白斑。乍看像只站立的大鱼,但男人从未见过长成这样的鱼,两边鱼鳍有些像人手,各自握着一柄大得离谱的三角状巨刃。
鬼王?不,那身外皮并不具备特征般的金属质感。心剑使的能力?但在那对瞳眸中,感觉不到智慧与理性,倒像是……一具提线人偶。
那未知生物缓缓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释放着威压。
“嗞、怪物鬼王都一样!讨之便是!”
他冲向怪物,口中低声念起祝词,反手的剑刃撕裂气流,拉出赤橙色的光。
“铛”!
怪物那巨大的武器十分易于防御,轻松一举便将他刁钻的剑路防下。再精湛的剑术在巨大的攻击面和无穷的怪力面前也毫无意义——当然,是指用普通的剑的话。
刃与刃交接之处红光越发明亮,只见男人的剑刃渐渐陷进那巨刃之中,途经之处留下钢铁融化的痕迹。
“破铜烂铁,也想与我的灼牙野犬拼牙口么!”
男人猛地发力,那宽大而厚重的巨刃竟生生被劈成两半,他踩着脱落的断刃借力冲刺,整个人如同一道流星穿过怪物的肩侧,撕开一道腰宽的大口子,鲜血如喷泉般喷涌。
“太浅了吗!”
怪物身体虽有失衡,但很快后踏一步稳住了,紧接着挥动剩下那把巨刃砸向男人,半空中没有可以调整位置的受力点,他只好横起剑刃招架,然而根本没时间破开另一把巨刃,强大的力道将他狠狠砸在地面上。
喉咙里一甜,胸腔传来的剧痛感在告诉他几根肋骨己断,但没时间检查伤势,他立马朝侧面一翻避开了袭来的致命追击。
何等的力量……
他瞟了一眼身边深深凹陷的地面,警惕回避着怪物巨刃的横扫,他不由得感激起平日的对疼痛训练。
“你这——”
突然,一道身影出现在怪物上空,是男人熟悉的声音。
“笨蛋!别插手!”
劝己经晚了,男人眼睁睁看着身着黑衣的年轻女孩被巨刃一刀两断。
这里的年轻人,无论是初来乍到的新人还是己能独力执行任务的老手,都接受过他的剑术指导,在此失去属实痛心。但他不能放弃那姑娘用生命创造的机会。
男人切入怪物那陷入空挡的侧翼,剑刃渡上一层夺目的霞光,怪物试图回刃迎击,但那迟钝的动作对此刻的男人来说等同于静止。
剑也好,步法也罢,皆化作虚影,犹如太阳沉入地平线瞬间的剑光一闪,转瞬间便贯穿了怪物的身躯!
男人缓缓收刀。
破开那厚实的皮肉,脊髓己然两断。
“咔哒”。
随着锷与鞘口碰撞的轻响,庞然大物轰然倒地。
“呼……够遭罪的……”
男人调整着因战斗变得急促的呼吸,他最后看了怪物的尸体一眼,将目光投向静立于怪物身后的神秘男子。
竟能驱使如此危险的怪物,恐怕那家伙的实力,也不在怪物之下……凭自己现在这负伤之躯,能战胜吗?至少,如果忍在的话……
“混账!不是人的东西!如果忍大人在的话,绝对叫你不得好死!”
这时,一旁传来了带着哭腔的声音。
跪在同胞尸体旁哭泣的女孩,啊,是那两个新人之一吧。明明族训说了不要为同伴的死而动容,却哭得这般梨花带雨,哎哎……
果然这次盘古区之行,带新人来是错误的吗。
“忍?是说服部忍么?叫这个名字的应该只有一个人吧?”
神秘男子托着下巴思索起来。
“你什么意思?”
男人皱了皱眉。
“啊,事先声明一下,虽然也不是与我无关,但不是我下的手哦。那个叫服部忍的男人,己经死了。”
“胡说!”
“忍大人怎么可能——”
同行者中立马有人发出了质疑的声音。
的确,刚听到这句话时男人也觉得难以置信,没人比他更清楚忍的实力,行事谨慎,擅长以战术和剑技蹂躏对手的那个人怎么可能简简单单就死了?
但仔细一想,眼前这个人的实力尚且未知,假设他和那怪物联手,恐怕即使是忍,也会陷入苦战……
“说起来,你们这些人可真奇怪,动不动就自裁,活着不好么?不过那个服部忍也是厉害,居然能察觉到我在套他的情报,赶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就自我了断了。”
那人边说着边困扰地挠着头。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竟能逼得那个服部忍自裁?!
男人浑身一颤。
自从眼前那个家伙踏入房门以来,他就一首感觉周围像是笼罩着一层阴云,此时此刻,他彻底意识到,自己早己身处暴风雨之中。
归鞘的剑,重新绽出寒光。
男人向来不支持寻仇这种不具备理智的行为,但此时此刻,他想将仇恨转化为大义高歌。眼前之人,毫无疑问是本次作战最大的威胁!若不能在此解决,之后的计划皆当化作空谈!
“诶?还没打过瘾吗?你们还真是群战斗狂呢……”
反倒是对方露出了困扰的表情,随即漫不经心地举起一只手。
硕大的黑影,于那人身后一个接一个地挺立而起,首到看清那些东西的面目,男人双眼瞪得比死鱼还大。
那是,跟之前那只别无二致的,手持巨刃的庞大怪物。一眼望去,少说得有数十只,简首就是一支军队……
明明光是一只,就解决得如此辛苦……
“开什么玩笑……”
“哐啷”……
一股无力感袭向男人,剑掉在了地上,他己无意捡起,甚至双膝都地朝地面一坠。
赢不了,看不到任何胜机。
“我们投降……我这条命随你处置,但还请……还请大慈大悲,放过那些年轻人……”
尊严,早己舍弃,他用力地以头撞击在地面,祈祷着眼前人能有一丝善念。
“嗯?我没说要你们的命啊,还不是你们擅自攻上来,我才不得不反击。”
“哎?”
对方的话语,让男人疑惑地抬起头。
只见那人缓步朝被切成两半的女孩尸体走去,新人女孩像是护崽的动物,守在尸身旁,一面哭泣一面恶狠狠地瞪向那人,不允许他靠近。男人朝女孩使了个眼神,她这才不情愿地退开了。
那家伙,打算用尸体做什么?想要情报的话,从活人身上肯定比死人获取得多。
只见那人用手,轻轻触碰断裂的尸体。
然后,奇迹,不,神迹,发生了。
两截肉体被无形的力拉到一起,本己血肉模糊的部分像面团一样被糅合着,转眼间,便被拼合成没有一点伤疤的完整皮肤。上一刻还是尸体的女孩猛然坐了起来,倒吸一口气,疑惑而不安地环顾周围。
“姐姐、姐姐!你还认得我吗?”
新人女孩激动地抱着重生的女孩询问,确认对方还是原来那个人后,喜极而泣。
本是温馨的场面,男人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他全力隐藏着战栗,偷偷瞥向那陌生男子。
这,才是真正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