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城堡里的拜汀几乎都去封锁城门了,一路上我们畅通无阻地抵达了中庭,由于红是以完好无损的姿态复活的,所以变成了她和哑巴合力搀扶黑。
“这个人工湖似乎能通到外面,就从这里撤退吧。你们都会游泳吧?”
我回头问他们三人。
“等一下!其他同伴们还被困在这里,我不能丢下他们!”
黑驻足喊道。
“没那个时间了,少废话快走!”
没想到都跑到这儿了,黑居然突然提这个,我有些不耐烦。
“你是要我抛弃他们吗!”
“就算被拜汀抓到,他们也顶多是再度沦为奴隶,你就不一样了,你是他们的领袖,被抓到只有被杀鸡儆猴这一条路。”
“那还不是抛弃了他们!你也应该知道,作为奴隶的他们会遭受什么样的命运,就连能不能再一次被救出来都不知道!”
黑痛苦地摇摇头。
“你的目的,何时变成了保护?”
“啊?”
我冷冰冰的声音,让黑不敢置信地看向我。
“你那天向我许下的愿望,是复仇,不是么?要复仇的话,无论是一个人还是一个组织都一样,但在这里死去的话,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将白费,而你的复仇也将永远无法完成!”
“鸟……你怎么是这样一个家伙……”黑扶住了额头,“仔细想来,那个时候,也是你故意诱导我说出复仇这个愿望的吧?为什么你那么执意要让我复仇?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沉默了。
这是无法向黑说明的理由,而且就算说出口,他一定也理解不了。
“人类?为什么没有佩戴项圈的人类会在这里乱跑?”
这时候,一边的连廊传来了威严的声音。
我们齐齐转过头去,只见一只猎鹰脑袋的拜汀,正背着那对翅膀演化的手,屹立在前方。
同时,一众同样是鸟类血统的拜汀顺着连廊散开,将我们包围,就连天空上都围了一圈。
“渍,晚了一步吗。”
我不禁咋舌。
“那就是……空之王。”
黑警惕地盯着猎鹰。
“别试图从湖里逃走,所有水路的出口已经被我的人封锁,你们要做的只有束手就擒!”
空之王一挥手,部下们便开始齐步前进,缩小包围圈。
连逃离路线都被它算到了吗……这个状况让我感到有些棘手。
哑巴算不上战力,如此多的拜汀,就算是万全状态的红和黑也不可能对付得了,更不用说还有一个空之王。
别无他法,只能由我来解决了。
我不知道在这里消灭掉一名三王,会对这个世界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唯一能做的,便是封锁情报,尽量减少不必要的流言,将这伪装成一场事故。
无论是拜汀还是人类,在场者们没有一人察觉到,某种看不见的立场正在笼罩整个城堡。此处已经化作异空间,无论是声音、能量还是实体,都无法穿过立场,没有任何东西出得去,也没有什么进得来。
“抓住他们!”
空之王将手臂落下,拜汀们一拥而上。
“那么,开——”
“且慢!”
突然,一个浑厚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打断了我们双方的动作。
“这个声音是!”
黑和红异口同声,出奇一致地转过头去。
只见那里站着的,是体型硕大的虎鲸拜汀。
“海之王……你还活着?”
黑吃惊道。
“哼哼……虽然只是一时,我竟会因为小小的毒而倒下,真是丢脸。”
虎鲸自嘲地笑笑。
“没有这种事,居然能从那种猛毒中撑下来,真不愧是我们的王!”
下面支撑着它的身子的,大概是家臣的拜汀们说道。
这些家臣也好不到哪儿去,不是眼睛折了一只就是没了耳朵,全身上下的伤口不比黑少,乍看就像几个伤残人员抱作一团。
“怪物也要有个限度吧,看来那时候就算短剑里有毒输的也会是我……”
黑苦笑着自语。
“海里的,怎么回事?我可是听你的人说你已经死了。”
空之王开口道。
“真不巧,天上的,我的生命力稍微有那么一点点顽强。”海之王笑了笑,“怎么了,看我还活着很失望么?”
“无聊的玩笑。抵抗异族,你的力量是必不可缺的,不用替你收拾烂摊子正合我意。”
空之王冷笑一声。
“呵,感谢你愿意百忙中赶来帮忙。地上的那个,果然是在对付异族么?”
“是啊,那些不长记性的东西又攻过来了,这次的规模比以往都要大。虽然我把军队借给了地上的,但应该还是不容乐观吧。处理完这边的事后,我也会立马赶回去助阵。”
“是吗……若不是因为这次动乱,我也想去帮忙……你立刻赶回去吧,这里已经稳定了,之后的事我自已会处理。”
不知不觉,两名王已经像相处多年的朋友一样交谈起来,或许它们关系本来就不差。
我悄然解除了立场,如果空之王愿意就这么走掉的话,倒是省去我不少麻烦。
“如果处理完该处理的事,我自会离开,但是——”
刚刚还相谈甚欢的两方,却因为空之王的一个眼神,再次充满了火药味。它看向的,正是我们,在场为数不多的人类这里。
“为什么要阻止我抓捕这几只人类?”
沉默。
明明只是几秒,却让人感觉无比漫长的沉默。
“他们是我的部下。”
海之王回答道。
“部下?真的不是我听错了?你说的不是奴隶或是别的什么?”
空之王再次确认道。
“是的,你没有听错。”
海之王郑重点点头。
“海之王……”
黑望着对方,不知道说什么。
“因为中毒脑袋变得不正常了么?竟然把人类这种弱小种族当成部下!”
空之王转过身面对海之王,同时上前两步。
“这是我的事,你应该没权力管吧?”海之王甩开家臣们,也走了上去,“还是说,你想现在干掉我,让你的人取缔?”
两名王对视着,两方的家臣们也剑拔弩张,但王没有行动,也没有一个敢擅自动手的。
“黑……”
红用“怎么办”的眼神望着黑,小声询问。
黑当然也拿不定主意,我比谁都清楚他那犹豫不决的表情。
同时我也在心底盘算着。
假如三王的实力相差无几,那么无论是人数还是力量上看,现在的海之王都绝对不是空之王的对手。
最好的办法就是在两方打起来的那一刻逃走,离开这座城堡后的逃脱方式要多少有多少。
虽然不知道海之王是出于什么理由袒护黑他们,不过这正好,没有比它更合适的弃子了。
而且三王的平衡被打破也有利于我之后制定计划。
黑猛地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像下定了决心一样,说道:
“要是打起来,我们帮海之王吧。”
“哈?”
我几乎以为自已听错了,瞪大双眼看向黑。
“它袒护了我们,我们也应该予以回应。”
红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会死的哦?”
“可能吧。”
“你的同伴们怎么办?你要丢下他们不管吗?”
“就算在这里一走了之,一样是对他们的弃之不顾,与其这样,还不如在此一搏。”
“太蠢了。”
我长叹口气,黑有时就是这样,怎么都劝不动。
我也只好做好保黑周全,在海之王方全灭时出手消灭空之王的准备了。
就伪造成两王同归于尽吧。
两名王依旧对峙着。
突然,空之王收回了视线:
“哼,我还没有堕落到向一个只剩半条命的家伙发起决斗。好好修养吧,下次抵挡异族就轮到你了。”
它展开双翼,朝空中一跃,接着转过身,朝一挥手,其余鸟类拜汀们都跟着起飞,在它的带领下飞向远方。
“呼。”
海之王舒了一口气,单手撑膝坐在地上。
“王哟!”
家臣们立马围了过去。
“我没事,只是有点累了。”
海之王朝它们摆摆手。
“海之王……”
黑走到海之王的面前,欲言又止的样子。
“抱歉把你们卷入这场闹剧了。”海之王看着黑苦笑道,“你的同伴我会下令释放的,要走要留都随你们吧。”
“谢谢……”
海之王对其中一个家臣递去一个眼神,那个家臣行了一礼后健步离去。
“我也需要,休息一会儿了……”
一边说着,海之王在其余家臣的搀扶下离开了。
黑望着海之王的背影,不发一语,直到其身影完全消失。
“简直是奇迹呢。”我说道,“难得的好运,赶快去救出你的人然后溜吧。”
“鸟。”
黑突然叫了一下我。
“什么事?”
“我曾以为,拜汀都是一样的,把我们人类当成底层的存在随意虐杀,是必须根除的恶。”
“不就是那样么?”
“但在见到海之王后,我觉得我错了,我不禁想要去相信,它的创想。”
“你在说什么?”
“人类和拜汀,并非是无法相互理解的。虽然不知道会花费多少年月,但我觉得,在它身边的话,一定能找到——人类和拜汀共存的道路!”
哈?共存?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你的目的是复仇啊!
你根本不明白,这是推动你的“故事”走下去的根基,如果放弃了复仇,之前做过的、经历的一切都将回归虚无,一切将会重来啊!
“你在说什么傻话!你的复仇怎么办?被摧毁的故乡怎么办?那些被屠杀的家人怎么办?与你一同战斗然后牺牲了的同胞们怎么办——”
“鸟。”
黑用一种很陌生的,很温柔的语气叫我。因为有些不适应,我一时哑口无声。
“我的复仇,已经结束了啊。”
黑转头看向我,他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释然、愉悦,并充满希望的微笑。
“什……么?”
在我参悟他那句话的意思前,新的变化出现了。
我的身体在一点一点消失,准确地说,是在从这个世界剥离。
我知道,这是要向下一个世界启程的信号,但我不理解。
不是应该,失败了吗?
同时我脑海中那个使命,如雾般消散。
“原来……还能这样解读么……”
我望向天空。
到底怎么回事,这次的世界。
又是突然冒出来的主角,又是与我的预期相差甚远的结局。
不过算了,既然已经剧终,那我便只需要等待落下帷幕。
本来在穿梭之时,应该找个无人的角落,不引起任何骚动地进行的。
但这次实在属于意料之外,我没有时间做准备,于是在三人的面前就开始了穿梭。
“我一直在想,鸟你到底是谁,是什么样的存在,但现在,我好像知道了。”
黑看着我说。
说傻话也要有个限度,连我都不知道自已是什么,你又怎么知道?
我不禁想笑。
“你就是我的怨念,我的憎恶吧。”
我就知道。
“所以你才总是在催促着我去复仇,而在我选择放弃仇恨的此时此刻,你才会像这样消失……”
黑的神情柔和到令我浑身不舒服,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他又自顾自说了下去。
“我决定了,今后走下去的路不再需要仇恨,所以想必再也不会看见你了,鸟。非常感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我不会忘记你的。”
“我也要和你道歉,”红也望着我说,“我早该知道你是黑的感情,是黑的一部分的,本应对你付出同样的爱,却只想着一脚把你从黑身边踢开……对你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真的很对不起!”
两人对我深深低头致意后,我在他们眼中看得到的部分也几近消失,似乎是觉得我已经不见了,黑带头转过了身:
“走吧,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必须把我的想法告诉其他人才行。”
红紧跟在他身后,两人有说有笑地离去。
然而哑巴却依旧站在我旁边,望着这对她来说应该已经空无一物的方向。
我本不打算说什么就这么消失的,但她的思想却像敲门般朝我传来。
门未打开,我当然不知道她说了什么,但却不得不做出回应。
“还不走么?”
我已经变回了原本的形态,发出的也是更加空洞而虚无缥缈的声音。
起初听到声音,她吓了一跳,但细细一想觉得是我之后又安定下来。
得到回应似乎令她很开心,哑巴展露出笑容,双手攥在胸前,很努力地瞪着这个方向。
“要给我送行?真是个奇怪的家伙。不用做出那么用力的动作我也听得见。”
周围正在变暗,我已经看不见城堡的全貌了,黑暗覆盖了一切,能看见的,只有我和这个女孩周围的一圈地面。
只见哑巴急急忙忙地掏出一个玻璃瓶子,举在胸前,似乎是想展示给我看。
瓶子里,没有别的什么,只有一片小小的烧焦的羽毛。
“可以留着这个吗?那是什么?随便你的便吧。”
我对瓶子里的东西没有一点印象,也不知道她怎么看起来像个宝一样拿着,不过如果是对她来说充满回忆的东西,那我也没资格置喙什么。
我们相对无言,黑暗也继续蔓延着。
很快,我已经几乎看不见哑巴的身影了。
“算了,反正是最后了,也无所谓了吧。”
我自语着,眼前哑巴仅剩的那截指尖动了一下。
我盯着她的指尖,无需触碰,只需要一个意念就行。
“啊……我……”
指尖的那头传来颤抖却又带着惊喜的声音,显然不是我的声音。
“一个离别礼物罢了。”
我说道。
黑暗终于覆盖一切,但也是同时,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