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呆呆地立在我旁边，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根本无法和不久前我见到的光景联系起来。
这次我也没有向她搭话，而是保持着原本的样子在旁边等待着。
爱丽丝终于回过神来，她四处瞧瞧，好奇地一会儿戳戳这边的树，一会儿捡起那边的石头端详。
似乎是玩够了，她终于将注意力转向山丘那边排列的人群，然后小跑着过去询问。
不出意外的被后面的老头凶了。
一脸委屈的爱丽丝低着头，慢慢朝着队尾行走。
还没抵达最后面的位置，钟声响起。
“嗡……”
包括爱丽丝在内，所有人顿时失了魂一样，目光呆滞地化身为队列的一员。
对了，除了一人。
因为浩荡的队列中就他一个在乱动着脑袋，所以一眼就能发现。
男孩眼中全是疑惑与惊慌，在他目光锁定在突然出现的死神身上时，又转变为了恐惧。
男孩猫着腰朝队列外移动，时不时侧头瞥一眼死神。不过山丘上本就荒凉，根本没有能作为掩体的东西，不出五秒他就被死神盯上了。
视线与死神对上的男孩也不再躲藏，立刻狂奔起来，然而他奔跑许久的距离死神一跃便能追上。
后面发生的可想而知。
完成了猎杀，死神慢悠悠朝原先的位置走去，殊不知我已经悄然来到它身边。
首先是完成链接。
死神像被切断了电源一样坍塌下去，但基本结构没有散架。
我与之同步，身体迅速在死神与原本的状态之间切换，随着我彻底变成它的形状，关于死神的知识自动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大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内容，我关心的只有一点，能力。我需要知道它们是如何把爱丽丝变成那样的。
似乎那是种可以称为“繁殖”的能力，用于增加它们的数量。
增殖方式有两种，一种是通过之前那个泥潭，把消化在其中的资源重新组合，变成新的死神从中爬出。
而另一种，则是类似于寄生蜂卵的诅咒。被死神追击的目标，会被施加这种诅咒，目标本身感觉不到，不过只要诅咒持续了一定时间，就相当于虫卵孵化了，新的死神会以目标骨骼为躯干，破体而出。
虽然只要在发作之前抵达生的世界，就能摆脱这种诅咒，但凡事都有万一，必须要考虑相应的对策了。
“这一次就让给你们好了，毕竟，你们彻底惹火了我。”
眼前已经失去价值了的死神顷刻间被炸成粉末，已经完成了解析，想彻底杀死它们不难。
即使现在的我有着死神的外貌，附近的死神却一个接一个的围了上来。
它们是一个整体，其中一个出现状况其余的也能感受到。它们的总数，我已经懒得去数了，人会不断死去，死神的寿命却是永恒的，从始至今累积下来的它们，恐怕走到这个世界的尽头也能看到吧。
一旦发现威胁，便用无穷的数量去碾压，对它们来说只有目标败倒在数量下这一个结局。
但如果，它们的对手不会被击败呢？
我挥动着镰刀，在镰刃触碰到死神的瞬间，它们就化为灰烬，于是看起来就像是我用镰刀划开尘土。
我也没必要躲闪它们的攻击，数不清的镰刃斩过我的肢体，但被斩断的部位立马又复原。这是来自我本身的恢复能力，不是死神们那慢悠悠的复原能比拟的。
我什么都没去想，也懒得去想，仅沉溺于屠杀死神的中。
劈斩着，劈斩着。
用与它们相同的外观将他们杀死，这是最大的嘲弄。
干掉多少了？已经忘记去数。战斗多久了？没有任何能作为指标的东西。
只看到大地已然被死神的灰烬染成雪白。
失去死神的引渡，人们的队列也不再前进，但他们如漠不关心一般，自始至终都没有侧头看一眼发生了什么，纵使身体开始崩坏糜烂也在等待着前方的人前进一步。
不会迎来结束，直到最后一刻，我都在和死神们战斗着，重启的原因，大概是爱丽丝被判定已经无法通向结局。
.
灰色的天空。
我变化成黑的外貌，朝爱丽丝走去。
打死我也不会再用爱丽丝的外貌和她接触了，心累等级翻了几倍。
“爱丽丝……”
我叫了下她。
“诶？您怎么知道我叫爱丽丝？”
爱丽丝转过头来，兴奋地看着我。
糟了，忘了应该从自我介绍开始……
“果然您也读过那本童话对吧？我的打扮很像爱丽丝？能让您联想到爱丽丝？如果是那样就太好了！”
爱丽丝的一番连珠炮进攻让我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半张着嘴看着她。
“啊。”爱丽丝突然像想起来什么一样，清了清嗓子，退后一步，提起裙摆行了个屈膝礼，“初次见面，我叫爱丽丝，能问问怎么称呼您吗？”
我短暂思索了一下。
算了，随她吧。
“叫我睡鼠吧。”
“睡鼠？是我理解的那个睡鼠么？我没有听错？”
如果爱丽丝有兔子一样的耳朵，此刻肯定已经竖起来了。
“嗯，那样对你来说比较好记，不是么？”
“是的，请多指教，睡鼠先生！”
爱丽丝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
.
在钟声响起之前，我稍微陪爱丽丝聊了会儿天。
果然换成这副容貌后，爱丽丝又变回了很有礼貌的措辞。
之前都不曾了解过，爱丽丝原本会有一个妹妹的，但在生下来之前就死了，所以她一直很羡慕那些有兄弟姐妹的人。
对变成她样子时我的那种执念，也是因为这个么？
“还有啊，有次家庭教师带来的那种甜点，味道真的特别好！但是我不知道是哪里卖的，真想再吃一次啊……”
爱丽丝一边回忆一边说着。
“嗡……”
钟声响起了。
“到时间了啊。”
我抬头望了一眼天空。
“那是什……”
爱丽丝话还没说完，双眼便失去了神采，她站起身，慢慢朝队尾方向走去。
我不打算现在就解除她的精神控制，这个状态下她还老实些，不会弄出乱子。
我还有些事要做。
死神们已经出现，我避开他们的视线，移动到我想找的人身旁。
没错，那个没有被钟声影响到的男孩。
男孩正猫着腰，准备离开队列。
“再往前踏几步，你就会死掉哦。”
“哇啊啊？”
我的声音吓得男孩差点摔倒。
在看清我的面孔后，男孩才恢复了镇静：
“哼、哼！别想吓到我，我早就已经死了，还能被怎么样？”
“哦？你居然察觉到了。”
我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我当然知道！记得很清楚，我好饿好饿，于是拿了老板一个面包……我可不是打算偷哦！等我有了钱，就准备还回去的！但是，但是……被发现了，他们指着我大喊小偷，打我踢我，然后我看到有人拿着棍子，砸到我的脑袋上……等反应过来，就到了这里。怎么想我都已经死了吧……”
说最后一句话时，男孩声音里带着沮丧。
“你记得还真清楚。”
和爱丽丝聊天时，她连是怎么来到这里的都回忆不起来，在她看来自已只是一不留神掉到了奇怪的兔子洞里面。
“那当然了，论记忆力我可是有信心不输给任何人的！长这么大多小的事我都记得！”
男孩骄傲地昂起头。
“无论多小的事？”
“嗯，就算是哪天遇到的人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
记得是叫，超忆症。
只要经历过的都会事无巨细地刻进脑子里，想忘都忘不掉。因此，男孩才能记得自已死前发生了什么。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唯独他能免受钟声影响，也是托这个的福，钟声能持续地让人忘记自已当前在做什么，但这个男孩恰恰无法忘记任何事情。
“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我问他。
“问这个干嘛？”
男孩有些警惕地看着我，后退一步。
“有事想拜托你，没有名字不好称呼，不是么？你可以叫我睡鼠。”
我蹲下身手一摊，一个水晶制的小雕像出现在手心。
这不是什么稀有名贵的水晶，不过从艺术造诣的角度讲，还是值一些钱的。
男孩先是看了看我，虽然没说出口，但那眼神明显在说，“奇怪的名字”。紧接着，他目光死死停在我手里的东西上面。
“你干什么……”
明明知道我的意思，男孩却故意问道。
“一个见面礼。”
“我、我都已经死了，给我这种东西有什么用？就算买得起坟地，也不会有人来看我。”
男孩移开视线，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却偷偷眯着一只眼紧盯着我手上。
“真遗憾，看来你不喜欢。那我也只能把它扔掉了。”
我边说着边起身。
“谁说我不要了！”
男孩突然跳起来，试图拿过我手上的雕像，却被我避开了。
“哎呀？”
我高举着雕像，不怀好意地笑看着他。
“乔……乔伊。”
男孩低下头，小声报出名字，同时对我伸出左手。
我笑了笑，将雕像放到他手上。
乔伊立马双手捧起雕像，小心翼翼地观摩起来：
“哇……可真漂亮……这个要值不少钱吧？”
突然，他又像想起来什么一样，将雕像裹在衣服里，轻轻擦了擦。
“谁知道呢。”
实际上，这东西在他手上能否套现都是个问题。像他这种身份的人，如果突然拿出一个看起来挺值钱的东西，别人会怎么想？没错，当然会觉得是他偷来的，他甚至可能因为这个惹来杀身之祸。
不过，那都不是我要担心的问题。
“所以呢？你想拜托我的事是什么？话说在前面，太危险的事我可不做哦？”乔伊顿了顿，将雕像往身后一藏，“还有这个你也别想要回去！既然已经给了我那就是我的！”
“本来就是给你的礼物，我没打算要回去。”我耸耸肩，“拜托你的事很简单，不会有什么危险。”
我大致和他讲了一下顺着这个队伍走，会遇到什么，以及应对死神的方式。
“等到河底之后，你帮我留意一下这个女孩，然后拦住她。”
我变出一张有爱丽丝样子的照片拿给他看。
“这是照片？虽然在捡来的报纸上看到过，但我还是第一次看见那么清晰的……”乔伊接过照片，面带吃惊，“这个姐姐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吧？她也死了？”
“嗯，不过她自已还不知道，尽量别向她提起。记住了吗，看到她后，就帮我把她拦住，别让她去推磨，就在入口附近等我。”
我叮嘱道，乔伊点点头。
“要是她和周围那些人一样怎么办？”
“那就把她叫醒。”
“叫醒是……怎么叫啊？”
“伸出手来。”
男孩挠了挠头，然后一只手抱紧雕像，另一只手在衣服上擦了擦，伸向我。
“自已想办法。”
我用食指在他手心点了一下。
“啊？”
“那么，就拜托了。”
说完，我便从乔伊面前消失了，留下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他愣在原地。
.
我以原本的状态来到了终点的泥潭。
“以这个样子，看不到啊。”
我自语着，一边变化成了死后爱丽丝的样子。
那道门依旧在那里。
首先是铺路。
我掀动大地，一层地皮自已翻了起来，整个朝泥潭覆盖过去，同时泥潭底部升起泥土的柱子，支撑着地皮使其高过泥面。
接下来，是应对“繁衍”诅咒的对策。
我举起手，一段环状的空间裂口出现在泥潭上方，短暂的停滞后——
“哗——！”
深蓝色的水流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在正下方，又有着同样的空间裂口将水流接受。
乍看上去，这就像一个以水作为墙壁的圆形房间。
有句话说得好，解铃还须系铃人，在一个世界里遇到的诅咒或是毒，也一定能在同一个世界找到解药。大河的河水中蕴含着很强的力量，连我的化身都能冲淡，当然也能洗去死神们的诅咒。
接下来，是应对追兵的手段。
即使掌握了杀死它们的方式，也不代表我必须一个个彻底解决，让它们暂时失去行动能力就行了。
我一挥手，周遭地表像剥水果皮一样被脱去一层，再一挥，上面便排上了密密麻麻带着红点的圆形饼状物体。
散光者，一种激光地雷，和视点来自相同的世界，虽然叫做地雷，却不会主动触发，作用原理是与视点连接到同一终端上，再由终端选取合适的打击位置进行引爆。只要使用得当，完全就是单方面作用于敌军的地雷。
而那个终端，目前来说就是我，我将泥土覆盖回去，使地面看起来没什么异常。
虽然确实包含了一部分我个人的怨念，但会不会有点干涉过多了？
不，爱丽丝只是个没有力量的普通人，光是能跑完这趟马拉松的全程就算不错了吗……
重新变回原型，我朝着死者大河的方向折返。
准备好了吗，死神们？新一轮游戏就要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