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又度过五天的旅行,我们抵达了沙贼城镇。
吸取了前一次的教训,我事先将附近的地雷全部排除了,所以沙车完好无损地停留在这里,同时也因为暂时解决了食物的问题,塔蒂安娜没有因饥饿晕倒,和我一起进入城镇中。
塔蒂安娜虽然知道沙贼的存在,但并未亲眼见过,因此对沙贼的城镇充满好奇——也对,毕竟沙贼在五十多年前就消失了,那时她都还没出生。
“啊!杰克!你看!沙贼们的城镇里也有果园耶!虽然已经荒废了……他们也会种东西吗?”
“就算是强盗,也不可能光靠抢劫维生的。”
塔蒂安娜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随后,又兴奋地跑向另一个地点。
“哇~好高的房子!我们镇子就没有超过三层高的,这一定是身份特别了不起的人住的地方吧?”
“嘿~?原来还可以这样搭房子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样就可以通气的同时把风沙挡在外面了。”
“呜哇哇哇哇杰克救命!我不小心把猎蝎蜂的巢撞下来了!诶?已经赶走了?呼……得救了,谢谢……”
……
上一次为了搜寻食物,我将这个城镇踏了个遍,所以并不感到新奇,但对塔蒂安娜来说,正相反吧。这儿对她来说是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她就像只外出散步的小狗,东嗅嗅西瞧瞧,对一切都抱有兴趣的样子。
直到,某个东西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明明她一开始就是知道的。到底是单纯的忘记,还是有意地在回避?
无论是哪种,现实都会毫不留情地挡在她的面前。
那是沙贼的尸体,其他地方还有很多,但光是眼前的这一具就足以让塔蒂安娜轻松的情绪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啊……这里也,一个人都不剩了……”
她轻声自语。
我没有说话。
她散发着老板死时橡身上洋溢着的那种感情,我得到的教训是这种时候别擅自找对方搭话。
“杰克,”塔蒂安娜突然向我转过头来,“能帮帮我吗?我想把他们好好安葬一下。”
“你确定?他们可是沙贼哦?是一群损人利已的恶徒吧?”
塔蒂安娜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说:
“嗯,我知道。但同时,他们也和我们一样,只是些努力想在这片沙海上活下去的人。”
我看着塔蒂安娜,那对蓝色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杂质,纵使我已踏遍诸多世界,还是第一次看见如此纯粹的眼神。
“真拿你没办法啊。”我挠了挠头,“就当是从他们这里拿走物资的回礼好了。”
我们决定以塔蒂安娜故乡的方式来安葬沙贼们,将所有沙贼尸体聚集过来后,我们在城镇边的沙子上刨了个大坑。为了防止风沙将表面的沙子吹走,使遗体暴露,这个坑挖得比找地下水时还要深,这个体力活对塔蒂安娜来说有些过重了,所以实际大部分都是由我完成的。
实在是有够麻烦的,我索性趁塔蒂安娜不注意,将沙贼们的尸骨一股脑踹了下去——反正我对这些家伙也不会抱有怜悯之类的感情。
就算有谁肢体断裂与其他人混杂在一起了也无所谓,这一次,就在底下好好相处吧。
没有任何的仪式,用黄沙掩埋之后只是草草地插上了一个木牌,木牌上除了埋葬者的身份以外什么也没写。不知何时,这小小的木片就会被风沙卷走或是掩埋,不过,此时此刻,它是逝者们葬身于此的唯一证明。
塔蒂安娜蹲坐在木牌前,看上去似乎是在祈祷。
那动作,那姿态,刺激着我那假借的脑神经,一个画面闪现在眼前。
数千人保持着相同的动作,跪伏于祭坛之前……
啧,稍微想起些烦人的事了。
“即使向所谓神明的空虚存在祈祷,也得不到任何回应的哦。”
“神明?杰克那边是这样称呼大沙海的么?”塔蒂安娜瞧着我说,“也不是想要什么回应啦,只是希望逝者化作黄沙之后,能从沙中孕育出新的生命。”
“是么,看来是我误会了。”
稍微聊了几句后,才知道塔蒂安娜曾经生活的地方是不存在什么信仰的,那些人认为,人死后经过掩埋就会变成沙海的一部分,几经岁月,又会成为新生命的苗床。
待一切都处理完后,天色已经暗下来。塔蒂安娜提出今晚就先休息,明天再去城镇里寻找食物,虽是这么说,但我知道,整座镇子仅一个地方有我们需要的东西,而我有必须确认的事。
佯装入睡后,我来到了冰窟这里。
冰窟的温度还是那么低,空气就像凝固了一般,我每呼出一口气,空中都会出现一小团白雾,随即又消散在沉寂的寒冷之中。
那些箱子还在那儿,和上次一模一样。
想来也是,除了我们,还有谁会造访这里?
我打开箱子,通通触碰一遍,以确认它们的状态对人类是无害的。
上一次,为了确认塔蒂安娜昏倒的原因,我仔细检查过她的身体状况,发现的问题只有饥饿,她死亡是在吃了我从这里运来的食物之后,也就是说有可能是食物中毒。
不放心又反复排查了两遍,甚至进行了试吃,并没有发现问题,我这才稍微放下心来。我小心翼翼地挑拣出一些易于保存的做了标记,明天这些将跟着我们一起上路。
我关上箱子,为了不惊动塔蒂安娜,直接转移到了自已房间,往床上一躺。
这样一来,塔蒂安娜就安全了吧……
真的安全了吗?
仍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似乎还漏了什么。
“视点,扫描沙车。”
“排查故障。”
无异常。
“氧气浓度。”
正常。
“温度。”
正常。
“危险生物。”
当问到这里时,视点的讯息出现了短暂迟疑,随后,文字被刻入我眼眸中:
|已调查一公里内可能造成威胁生物,室外,14,室内,2。|
“什么?!”
我从床上猛地坐起,脑袋差点撞到上面的床板。
沙车外有多少根本无所谓,关键是,为什么沙车内会有?
难道是在我们调查城镇时偷跑进沙车的?
我立刻冲出房间,同时视点的视野和我的眼睛同步。
视点为我指出了最短路线,直指沙车的入侵者们。
随着我的接近,黑暗的空间内传来了细微的振翅声,或许黑暗是它们最好的庇护,但这对我行不通。
我对着漆黑的半空中一揽,一只不及巴掌大的虫子出现在我手中,它奋力颤动着那两对和身体差不多长的翅膀,徒劳地挣扎着。
突然,它歪过脑袋,从那口器里探出一根细长的蛰针,狠狠刺入我的手指。
顿时一种麻痹感迅速从指尖蔓延,我的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
以这种扩散速度,恐怕不到一分钟,就能杀死一名普通人吧。
前提是普通人的话。
本应麻痹无法动弹的手猛地一捏,将虫子爆浆粉碎,毒素的影响也瞬间褪去。
这种虫子还有一只,而且位置是——
我看向了塔蒂安娜的房间。
“塔蒂安娜!醒醒!”
我猛烈敲打着她的房门,照理说这种动静无论如何都足以将她吵醒,但却没有任何回应,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头爬升。
我拽住门把一拉,整块房门被卸下来,将之丢到一边后我跑到躺在床上的塔蒂安娜身边。
她皮肤煞白,神色痛苦,显然,全身已经被毒素侵染。
上一次,她就是因为这个死去的吗……
我已经察觉到了蛰伏在她床边的那只虫豸,没想到如此渺小的生物居然有着那么大的威胁。
现在面临两个选择,是将塔蒂安娜的身体回调到正常状态,还是任由世界重启后加以防范?
算了,反正也没其他人,不用担心暴露……
“会很痛,忍着点。”
说完,我用手触碰塔蒂安娜。
宁静只持续了不到一秒。
“唔!啊啊啊——!”
塔蒂安娜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这是当然的。
这是直接作用于人体,作用于每一处神经每一个细胞的力量,全身被无形的力以分子级撕裂又缝合,那种痛苦是不言而喻的。
黑的世界,哑巴那次也是一样的,她也承受了这样的疼痛,只不过,大概因为无法发出声音,反应没塔蒂安娜那么大。
“痛!好痛!求求你……停下!”
塔蒂安娜哭嚎着,双眼瞪大到了极限,眼珠子就像要爆出来一般,眼眶里溢满了泪水。
但因为毒素的影响,她连身体的挣扎都做不到。
再忍一下,很快就结束了。
塔蒂安娜颤抖着嘴唇,似乎在发出对哪个亲人的称呼。
我冷冷看着她,丝毫没打算停止。
这个过程是残酷的,但以换取新生而言,这个代价已经算轻的了。
渐渐地,她的哭嚎变成了呜咽,最后被轻微的呼吸声所取代。随着身体细胞的翻新,她的皮肤也从苍白转变为正常。
终于,她变回了完好无损的状态,塔蒂安娜的身体已不再颤抖,她的呼吸逐渐均匀,唯独精神方面有些疲惫。我拿开了手,后退了一步,观察她的反应。
塔蒂安娜眼含着泪进入了梦乡,尽管眉头微锁,但她一定不会记得刚才所发生的事。
“亏你挺过来了,就当是奖励吧。”
我变出一块巧克力放进塔蒂安娜口中,再随手一甩,无形的力将剩下那只虫子压碎,然后将门板复原,不出动静地离开了她的房间。
.
“早上好……”
塔蒂安娜一边打哈欠一边揉着眼睛从房间里走出来。
“怎么了,无精打采的,没睡好?”
我若无其事地打扫着沙车卫生。
“总觉得好像做了个非常可怕的噩梦……但是又什么都不记得了。”
“大概是你睡相太差吧。”
“是这样么?”塔蒂安娜再次像小动物一样歪了歪脑袋,“不过,梦里好像吃了什么特别好吃的东西,明明从来没尝过,却又感觉很真实……要是能再回味起来就好了。”
“梦里的东西怎么想也变不成现实的啦。好了,打起精神来,今天还要去镇子里搬运物资呢。”
“是啊,物资。”
塔蒂安娜伸了个懒腰,将噩梦的残余影像抛诸脑后。
在昨天埋葬沙贼们时,我就顺口跟她提过,在某个沙贼尸体下“意外”发现的冰窖。
“对了,那个冰窖里的东西我们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呢。”
塔蒂安娜背着手,面对我露出笑容,眼神里透露出一丝好奇。
“那走吧,现在就去看看。”
我放下拖把,率先朝沙车出口走去。
“要是能找到梦里那种美味就好了呢!”
背后传来塔蒂安娜轻快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