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衣虽然能帮忙把无大人介绍给铁锤爷爷,但不知道他会不会收您为徒哦。”
走在前方领路的地衣埋着脑袋,她似乎在努力让自已的每一步不触碰到地砖砖缝。
看起来心情不错。
在说出要帮霖帆锻造心剑时,除去当事人以外,最高兴的就是这丫头了。虽说在场也没更多的人……
不光是主仆关系,还是青梅竹马吗……根据我至今的观察,人类相处的时间越长,相互的感情便越深厚,但能为他人的事情高兴成这样的我还是第一次见。控制感情的变量到底是什么呢……
另一方面,能否帮霖帆做成理想的心剑也是未知数。一比一复制缘嫣的心剑倒是不难,但根据目前获得的情报,同样的心剑在这个世界不存在第二把。为了不让事情变得麻烦,就只能按这个世界的方法来了,用他们的技艺从零开始打造,这也算一种入乡随俗吧。
留下养伤的霖帆,我拜托地衣带我去见府上唯一的铸剑师,那个所谓的“铁锤爷爷”。
听说那个老人无论是吃饭还是睡觉,都把他的铁锤随身带着,整个人也从不离开锻造屋超过百米,倒像锤子才是本体,因此才得名“铁锤爷爷”,纵观府上,基本都是这样称呼他的,知道其本名的人数可能不到一半。
不过,当事人倒是不怎么在意,若是对锻造屋喊声“铁锤爷爷吃饭了”,很快就能看到一个眼窝深陷像是亡灵一样的老头从屋中走出,飞速钻进食堂。
地衣说有一次霖帆还以为见了鬼,吓得从长凳上跌了下去。
就是这么一个古怪老头。
虽然她嘴上说得很委婉,但从字语间不难听出,地衣不认为那位老爷子会将铸剑术倾囊相授。
我本身也没抱多少期待,但试试总比什么都不做强。曾有人告诉过我,想打开怪人的心扉,重要的是投其所好,给那个老人带点小礼物可能会有用。
“老爷子有没有什么爱好?”
“打铁。”
地衣几乎是立刻答出这两个字。
“额……没其他的?”
“没有。”
又是不假思索的回答。
“……”
好吧,锤子才是本体吗,确实是贴切的形容,明明还没见到人,我好像已经能想象其本人有多难相处了。
“到了哟。”
地衣在一处房门前驻足。
这是坐落于府院偏角落的一间屋子,乍看下没什么特别之处,无非是门上没有窗纸,木质有些干裂罢了。
透过门上的洞口看进去,一片昏暗,唯一的光源只有隔墙后面,像是夜灯般的淡淡红光。一股沉闷的铁渍味从屋内弥漫出来,让带路的丫鬟眉角稍微抽动了一下。
“铁锤爷爷~有客人找您!”
地衣拢着嘴,朝屋内大声叫喊,但得到的回应只有沉寂。
“不在么?”
我问。
“火光还亮着,他一定在里面。直接进去吧!”还没等我反应,地衣便大步上前,以无比张扬的动作推开门,嘴里像哼歌一样喊着,“铁锤爷爷~地衣们~进来~啦~”
她的说法让我脑补出一大群地衣克隆人冲进房间的画面。
得益于房门大开,光线终于点亮了这个房间。
只能说是个非常有铁匠风格的空间,地上除了几个大大小小的工作台,没有多余的物件,工作台上散乱堆放着一些剑格之类的素材,工具倒是有序地排列在一旁的插槽中。
墙壁上挂着一些没有鞘的剑,从给我的感觉上看应该只是普通的铁器。
“哐啷”。
隔墙后方传来某种重物被置放的声音,看来地衣说的没错,的确有人。
“铁锤爷爷,您果然在嘛——呜哇?!”
突然一阵杂乱的巨响,只见地衣脚勾到地上装满金属块的木箱,像摆锤一样华丽地向前摔倒下去,她胡乱舞动的双臂打翻了两边的工作台,倒下的工作台将墙上的剑纷纷震落。
一片狼藉。
几乎是同时,隔墙方向传来了一个苍老、满腔怒火、歇斯底里的呼喊:
“都给我……滚出去——!”
.
没想到刚见面就给人留下了最糟的第一印象。
虽然造成这个结果的人不是我。
“呜呜……地衣不是故意的啦……”
小丫鬟在一旁垂头丧气着。
而锻造屋的主人,那个铁锤老爷子,正叉着腰横在房门前,一副连只苍蝇都不打算放进去的气势。
“有屁快放!我可是很忙的!”
老爷子没好气地说。
我倒是听说某位老铸剑师堪称府上最闲的人啊……
我细细观察了下老人。
他那深陷的眼窝如同骸骨,却又能在最深处看到火炬般有神的目光。有些谢顶的头上围着一圈鸟窝般的花白头发,鬓角有一处不知是老人斑还是烧伤的痕迹。穿着上很是简朴,衣袖边缘有一点焦痕,腰侧别着一把陈旧的铁匠锤。
“我想您也不喜欢拐弯抹角的吧,那我就直说了。能不能教我铸剑术?”
“不成。凭什么我要无故增加一个抢生意的?”
回答干脆果断。
“请放心,我不是为了谋财。况且,也不是让您白教。”我边说着取出来路上准备好的东西,“这是一些见面礼,请笑纳。”
“这是……”
老人的眉毛抽动了一下,在我看来这就是“有戏”的信号。他接过我手里的东西,仔细打量起来。
那是块婴儿头大小的金属块,闪烁着光滑而明亮的光辉,它是一种合金钢。根据我的推测,这个世界还不具备精确掌握合金配比的技术,所以,这块将坚硬、柔韧度都控制在极限的钢材,应该算是稀罕货。
“你小子,从哪里得来的?”
老爷子端着合金块,迫切地问我。
“旅行的途中意外收获的。怎么样,还入得了您的眼吧?”
没能问到入手渠道,老爷子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又被别的感情取代。
“哼,就不计较你们把我屋子弄得一团糟的事了。”老人一边说着一边把合金收进怀中,“不过,能不能教你铸剑还得另说,我可不想让庸才掌握这门技术。”
“您又如何判断我有没有这方面的才能呢?”
“马上就能知道。”
老人背过身打开房门,挥了挥手示意我跟过去。
“你不许进!”
门内伸出一只枯燥却带有几分肌肉的胳膊,指着鼻梁制止了兴致勃勃想跟着踏进房门的地衣,小丫鬟露出些许沮丧的表情。
“那个,霖帆可能要换药了,地衣去帮忙,先不打扰了。”
朝屋内摆摆手后,地衣便离开了。
“哼,下次就该挂个木牌禁止那个灾难制造者进来。”
铁锤老爷子抱怨着,清理开散落挡道的器具,领着我走到最里面。
熔炉内的火依旧熊熊燃烧着,释放出的热气和红光充斥在整个空间。
“我只演示一遍。”
老人从墙边拿起铁钳,钳起熔炉中烧得发红的石桶,将其内的橘红液体倾倒于模具中。
毕竟也传授过黑铸造短剑的技巧,我对这些工序也略有所知。等那岩浆般的铁水填满模具后,老人屹立不动静静观望着,像是备战的士兵。
待到冷却成型,老人再次钳起剑身,于熔炉内过火后将其放在另一侧的锻造台上——到这一步还是我能理解的。
就在这时,老人突然将左手握拳放置在自已胸口,随后,缓缓地向前推移,就像是在将什么拉扯出来一样。
不,确实有东西被拉出来了,只见一团晶莹剔透的球体从老人胸口浮现、飞离,跟着他手部动作垂落到剑身上方。
“铛”!
老人不知何时已经抽出铁锤,朝着球体和剑身大力砸下。
我看见锤子穿过球体,就像那里本就空无一物一样,但伴随着铁锤敲打,球体里有两束光被震出,相互环绕着奔向剑体,被剑身吸收。
“铛”!
又是一锤,火星四溅,球体发生了和之前同样的变化,只不过体积明显小了一圈。
那个球体,虽然形态不同,但能感觉出来,是我熟知的东西……
我再端详了一会儿老爷子,证实了这个想法。
随着老人的一锤锤挥下,球体的体积也在肉眼可见的缩小,直至最后,全部被敲打进剑体中,变成一层淡淡的光膜。
原来如此,那时看到的就是——
.
敲打,整形,淬火,虽说还没开刃,但已经有了剑刃基本的形,老人用手抚过剑身,满意地点点头。
剑身上的光辉渐渐褪去,看起来就像普通的铁器一样。
“转过身去。”
老人对面前的年轻人命令道。
虽然有些疑惑,但对方还是听话地背过身去。老人再次从淬火池中捞出一根长条状金属,那是另一把尚未装柄的剑。
“可以转过来了。”老人边说着边将两手的铁器展示在年轻人面前,“告诉我,你认为这两把剑有什么不同?”
这么一并列,外观上可以说没有任何不同。
这是当然的,除非使用者异常强大,否则心剑只会在刚锻造时带有肉眼可见的气场,若非专业的鉴定师,根本无法一眼辨别。
即使是老人自已,也要花上少说一个时辰才能断定一把剑是否是心剑。
所以他确信眼前的年轻人不可能辨别。
这当然是刁难,虽然收了对方的东西,但自已也没理由将看家本领拱手相送,不想让庸才掌握这门技术的想法不曾为假。
老人见过许多,明明技术平平,连剑都打不直的家伙仗着自已领略了些牛毛,就自诩铸剑师,用各种夸张宣传将自已包装得像超一流一般,到处招摇撞骗大敛钱财,每当看到那些人拿着跟次品无异的剑晃来晃去,他就恨不得冲上去把剑折了。最后索性闭门不出,眼不见心不烦。
在他看来,眼前这小子也是那些人一类的,抱着“铸剑术真有趣”“是门赚钱的好活路”的心态跑来求师,那就要让他领教一下自已有几分几两。
“有什么不同……是指一把是心剑一把是普通的剑?”
“唔嗯?”
老人深陷的眼窝下,略带惊讶的目光投向了对方。
不,既然对方是来学习铸剑的,稍微动动脑子就能知道。
“那你告诉我,哪一把是心剑?”
没错,就算知道问题是什么,不知道答案也无济于事,尽管烦恼,然后知难而退吧。
“不就是这把么?”
对方毫不犹豫地指着自已右手的剑说。
“唔嗯?!”
老人眼窝下的惊讶加深了一些。
不可能……
自已明明特意将两把剑打造得一模一样,就算是专业人士也很难看出区别来才对。
这小子怎么会一下子猜中?他看上去连想都没多想!
难道只是单纯的运气好?
“根据是什么?”
“还有什么根据,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么?”
“你小子!是在小看铸剑术吗?你知道铸剑术比起普通的锻造有什么不同吗!怎么可能随便就看出来!”
老人无法再按捺内心的抓狂,弓着背原地踱起步来,两手的剑频繁地上下挥动着,整个人看上去像只暴躁的秃鹫。
“不同……是指在敲打时加入了人的灵魂么?”
“唔嗯??!”老人定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转过头,眯起眼细细打量起年轻人,“你真的不懂铸剑术?”
不,就算对方是个装成新手的铸剑师也说不通。一直以来,铸剑师们都认为自已在心剑中打入的,是持有者的意志,直到最近,老人才从中参悟出蹊跷。
一个人一生只能被锻铸的心剑是有限的,超过那个限制,就会变成疯子。听说西北中间带就游离着一个因锻造了太多心剑而失去了理智的狂人,即使有人之外观,也和妄鬼无异了。
意志是失去了也能再被激发的东西,倘若取之有尽,那便不可能是意志。老人终极一生专研铸剑术,从中自然有所感悟——在被铸造心剑途中,被铸剑师取走的东西,会不会是人的灵魂?
他当然没告诉任何人,只是自已默默寻找着依据。
面对老人的质问,年轻人摇摇头表示自已对铸剑术确实一无所知。
“那你是怎么知道铸剑术要用到灵魂的?”
“这个……啊,我只是看见你从体内取出个光球,擅自理解成灵魂了,如果我理解错了您别计较。”
年轻人挠着头憨笑着。
光球?哪儿有什么光球!
铸剑时确实有从自已体内引导出什么的感觉,但那是无形之物,数十年的岁月以来老人从未见过那不管是意志还是灵魂的什么东西具有形态。
难道,这小子看得见?
老人倒吸一口凉气。
那么,他便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