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月祈楼,凌霄回了宫中。
本来他是想在月祈楼多待一会儿,但奈何晚上还有皇帝特邀的家宴。
虽然他刚吃过饭也喝过酒。
当然,家宴也不过是个幌子。
皇帝不过是想兴师问罪罢了。
迎着夜色,凌霄孑然一身去了兰亭宫,那是皇帝的寝宫。
去的时候,凌霄没往内殿走,而是径直去了院子里伸出去的露天回廊上。
回廊上无人,却早已摆好一桌酒席。
回廊周围的台阶下,站着无数低头不语的太监宫女,手里提着照明的灯笼,围了一圈。
凌霄自觉立于酒席之前,没急着坐下。
等了大抵有一炷香的时间,邀他吃饭的人才姗姗来迟。
衣着龙袍的中年男人向他走来。
即便男人并未开口说话,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已经散发出一股令人无法抗拒的王者之气。
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场,足以让周围所有人都为之震慑。
——渊帝。
凌霄立刻双膝跪地,抱拳行礼道:“见过父皇。”
渊帝没看凌霄,撩起龙袍的下摆,坐下了。
而后拿起一旁的银筷夹了口菜,咀嚼半晌,才看着面前的菜色似笑非笑道:“凌霄,你能耐大了,太子才当了一年,就腻了?”
凌霄假装听不懂:“父皇这是何意?”
“朕是何意,你心里清楚。”
凌霄其实也知道今日这顿饭,定是不可能吃的安稳。
哪怕装无辜,也没办法混过去。
索性直接认罪。
“父皇息怒,儿臣知错,甘愿受罚。”
“知错?你知的什么错?把南宫澈放出来藏起来,这就是你认错的态度!!”
渊帝突然一声低吼,吓的周围一众下人,全都齐刷刷跪下了。
可凌霄却没有丝毫惧意,反而抬起头,从容答道:“南宫澈是被诬陷,他的副将已经自首且畏罪自杀,且没有从任何地方发现副将所谓的书信,说明一切不过是构陷南宫澈的谎言。”
“呵,你可真敢啊。”渊帝显然不满这个答案。
“儿臣不敢。”
“你以为你这么做,就保得住南宫家了?”
“儿臣没想保南宫家,只是查明真相,还良将清白。”
噗嗤——
渊帝突然把手里的银筷子朝凌霄身上掷了过去,凌霄没躲,那筷子便不偏不倚的插进了凌霄的肩头。
甚至,直接戳穿了他整个肩膀。
银筷的另一头从凌霄背后插出,汩汩冒着殷红的血,染红了布料。
凌霄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还跪在原处一动不动。
直到鲜血一滴滴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刺耳的声音。
“枉费朕这么看重你,提携你做太子。”渊帝的声音,冷冷从凌霄头顶传来:“你太让朕失望了。”
“来人啊——”
渊帝一声令下,一个浑身漆黑的男人突然出现在他的身边。
那男人是皇城司的大司命,于盏。
皇城司是皇帝直属的办事机构,自然大司命也只听命于皇帝一人。
于盏腰间别了一道长满倒刺的长鞭。
还没等渊帝吩咐,于盏便从腰间抽出这道长鞭,朝着还跪着的凌霄背部就是狠狠一鞭。
啪!
一声脆响过后,凌霄后背的衣物被长鞭撕裂开来,倒刺扎进血肉生生扯开皮肤,一长道狰狞的伤疤跃然背上。
尽管如此,凌霄也只是闷哼一声。
于盏挥臂又是一鞭,凌霄依旧屹立不倒,一句话也不说,仿佛一座坚不可摧的山岳。
“行啊,挺有骨气。”渊帝抬手,一旁的曹公公立刻给他递了一双新的银筷。
拿到筷子后,渊帝继续若无其事的夹菜吃饭。
而他身旁的于盏却继续打了下去,毕竟皇帝没说停,他也不敢停手。
甚至,皇帝都没给一个具体的数目。
这顿饭,渊帝故意吃的很慢,吃了大概有半个时辰。
而凌霄,也足足挨了半个时辰的鞭刑。
这期间,一旁的宫女太监们吓得瑟瑟发抖,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整个回廊十分安静,安静的只能听到鞭子挥舞的“嗖嗖”声,以及打在凌霄身上那震耳欲聋的“啪啪”声。
渊帝吃完饭,悉心的拿起一旁的锦布擦了擦嘴。
还是没看凌霄一眼,却淡淡开口道:“够了。”
于盏这才停手。
而此刻的凌霄,也不再跪的笔挺。
他倒在一大片的血泊中,背上血肉模糊,皮开肉绽,没有一块好肉。
早已昏了过去。
此时漆黑的夜空开始滴答滴答的落雨,先是一滴,慢慢变得淅淅沥沥起来。
一直服侍渊帝的曹公公连忙过来给他撑伞,关切道:“夜深了,落雨了,还请陛下保重龙体,回内殿休息。”
渊帝一句话没说,手里锦布随手一丢,起身离开。
看渊帝要走,于盏一边给渊帝让路,一边低头问道:“太子殿下……”
“不用管他,能活就继续做太子,死了、就换一个新的。”
“是。”
随着皇帝退场,提着灯的宫女太监也纷纷起身离开了这里。
所有人散去,光明不复存在,黑夜和暴雨汹涌而至。
没有一个人敢去管那个还躺在露天回廊上,奄奄一息的太子。
瓢泼大雨持续了很长时间,就连回廊上的血泊也被冲刷得仅余一丝淡红。
不知过了多久,躺在血泊中央浑身湿透的男人,突然动了动满是血的手指。
而后,慢吞吞的撑起了身子。
但那颤抖的手臂也只是刚撑起半截身子,又重新栽回了血泥混合的血泊中。
凌霄不肯放弃,咬牙再次撑起身体。
还是重蹈覆辙。
如此反复十几遍,他终于能勉强顶着暴雨坐起了身。
黑夜中,身上的疼痛犹如火燎,疼的他四肢百骸都战栗不止。
但他的嘴角却慢慢勾起肆虐的冷笑,嘴里鲜血溢出,淌满了整个下巴。
大雨倾盆而下,淹没了一切。
*
渊帝走回内殿的途中,于盏一直跟着。
屋檐一直往下连串的落着雨丝,在寂静的夜里听的格外清晰。
走了一阵,渊帝目视前方忽然问身后紧紧跟着的于盏:“你不觉得奇怪吗?南宫澈是朕特地让你派人秘密遣送回京,才三天时间,凌霄不仅知道了,还把人给放了出来。”
认真沉思一阵,于盏快走几步跟上渊帝,“禀陛下,确实奇怪,这事全京城除了陛下和我,应该无人能知。”
渊帝沉默。
半晌,又开口道:“你觉得他会把南宫澈藏在哪?”
于盏很快答:“太子殿下开了家青楼,名为月祈楼。”
“你觉得他会把南宫澈藏在青楼里?”
“属下……只是猜测。”
渊帝又走了几步,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不会的,他既然那么喜欢那个南宫澈,肯定不会让心爱之人受这等屈辱。”
“可是藏起来,又不一定让他接客。”
“一个大活人待在青楼里不接客,会很突兀,暴露的会更快。”
“况且月祈楼里的倌妓全都是月人,他不会蠢到把南宫澈一个汉人塞进去,太明显了。”
于盏低头附和:“陛下说的极是,还是您了解太子殿下。”
“最近京城大门的守备要加强一些,还有,你带些人手,去东宫和南宫府搜,说是例行检查,别暴露是为了找南宫澈。”
“是。”于盏虽然应下,却不解道:“可南宫澈已经因证据不足,被太子殿下私自提人,放了出来。再抓的话……是什么理由?”
“理由?”
渊帝突然停下脚步,目光如鹰隼一般看向于盏,看的于盏冷汗直冒。
许久,渊帝才道:“难道,南宫澈的副将只有一个吗?”
于盏立刻就明白了渊帝的意思,却提醒道:“可副将只是人证,关键的物证,那通敌的书信没有,罪名还是无法坐实。”
这话提醒了渊帝。
毕竟能模仿南宫澈笔迹的人,只有凌霄。
渊帝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之中,久久没有再说话。
于盏就这么一直跟着,直到跟到内殿之中。
看渊帝依旧冥思苦想,于盏不禁主动开口:“陛下,太子殿下虽然私放了南宫澈,但可能只是因为对其有特殊感情,并不代表已经站在南宫家那边了。”
“朕知道。”渊帝揉了揉不自觉皱起的眉心,微微叹气:“不然朕不可能只是这种简单的惩罚。”
“那既然如此,不如先挑拨离间,让太子殿下认清局势,放弃南宫澈。若他还执迷不悟,再做其他打算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