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浪,伴着一线天光斜下潜入岩穴,敲击声、摩擦声未曾休止、余音徘徊游荡。
站在洞口的着豹皮的一人谨慎地注视着刻画者的工作,像是祈祷般的吟唱。
“谨慎呵,一千分的、一万分的谨慎呵!此神迹之圣容,不可一粗躁而错漏。圣容其尊,何人可及?圣容不谨,何圣其怒......”
奴隶蜷伏着身子、头颅尽可能低下、不发出一声声响,手中石块缓慢地雕画着岩壁、手微微颤抖、似拿着一块烫烙。
岩壁上,“神迹”的雏形已经初步形成。豹皮首领眉间微扬、总览壁画,又满意地微微点头,示意刻画的奴隶可以停下了。
奴隶轻置石头于地,转身欲回到首领身边;然而伴随一声惨叫,巨大的岩壁突然无征兆地自中心崩塌、一块“神迹”重重砸在奴隶——部落里唯一一个见过“神迹”的人身上。
奴隶顷刻间无力倒塌、迸血身亡,首领一行纷纷惊恐万分疾速退出洞口。突然,甚至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又是一声闷响,整个岩穴崩塌。
自此,这个部落最伟大的秘密,就此湮没。
东南撒哈拉的净蓝色的天空日烈云稀,这时却随着近地面的滚滚热浪扭曲、浮动起来,紧随着天地万物旋转交融、逐渐汇成茫茫渺渺的一片乳白色。最后,渐变地化为至空无境......
“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
........
丁熵双手叉腰站在听众席前,沉着的面容浮现一丝微笑,这是他认为自举办以来的最成功的、分量最重的一次学术发布会。
作为一个历史研究学者,他仿佛还沉浸于十几分钟前那位年轻理论学家的精彩而震撼的发言,一个崭新的想法已然于他激荡的胸中迸发。
“信息学——生物的第一智慧”。何其远大的见解!何其宏观的标题!他想,自已作为一个历史研究者,职责所在不正是研究、破译历史这条无尽神秘的信息和从中榨取营养吗?
丁熵再无法静坐以抑制心中的想法。他匆忙收起电脑,起身打算去亲自拜会那位信息理论学家。
七月的风拂过走廊,复古的画卷铺满白墙。满满的西式风,丁熵手攥电脑胸前细步迈向走廊深处,眼神放光地扫过每一间房间的门牌号。
四五间房间过后,丁熵终于寻得挂着那位学者名牌的休息室。怀揣激烈跳动的心和保持高速运行的大脑,丁熵俯身轻敲门三下。
“咚,咚,咚。”干脆的响声在静谧的走廊里游荡。
门轻开,一位年轻着西装、古朴正式的学者自门后探出身子。两人一阵礼貌的问候,学者便彬彬有礼将他请进了房间。
“先生您好!我叫丁熵。很荣幸能拜访您。您方才的演讲给了我很大的启示,请问我是否能与您共同就此谈论一些学术问题?”
两人坐下,丁熵迫不及待地打开公文包、开门见山地提出了自已的来意,他想要将信息学的理论方法融入自已的研究课题方向。
房间尽管是复古风,不过很干净而崭新,像是刚装修过。里深褐色的窗帘半掩,床的对墙上挂着一幅模糊的香农先生的肖像,房内安静而祥和。学者显然十分感兴趣。这时丁熵打开了电脑,欲将研究报告展示于学者。
丁熵抬头望学者,刚想作简单的介绍,结果却只发出一声无力的惊叫、接着便后退跌下了椅子。
几秒钟前还正坐在面前的学者笑容凝固,仅片刻,身子一歪、栽倒在地、身上却没有一丝伤痕。
丁熵的电脑滑落在地毯上。
下一刻,房间的灯光熄灭、窗帘自动掩蔽。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丁熵目眩。突然,香农的画像渐亮,亮光飞出画框,渐显出一圈微弱人形光影,没有边框,没有五官,看不出身形,并发出浑重的男音:
“丁熵先生,抱歉让您受惊。我再此观察已久,他知道的太多,我不得不将他掩杀。还有,抱歉,您暂时、也许甚至是永远也出不去了。”
丁熵惊魂未定,极力克制自已的慌张。
“你是谁?凭什么...杀人?”
光影未作回应,只是静静地走近,坐下。
丁熵后退、颤抖着掏出防身的电棒对准光影并尝试站立,而颤抖的双腿绵如豆腐。
“丁先生请冷静,您的攻击方式于我毫无意义。我只是想和您谈谈。”丁熵遭到一股强力,瞬间就失去了下半身的知觉,随即瘫坐在地上。
窗外隐隐有鸟雀扑翅腾飞的声音。
丁熵除临神迹般的震惊,脑中一片混乱。
“丁先生,我无意绑架您,我知道,您是历史界一位不出名的小生,暂时没有什么成就。但是如果您得到了这位学者先生的理论、与之合作,那么您将触及不该知道的事实。下面,请容我稍作解释。”丁熵无声,四肢像被锁死一般无法动弹半分。
“你请说。”丁熵面色苍白。
“首先,以你们所理解,宇宙由时间、空间两大相互独立的元素组成。但是除此之外,还有能量的存在。这三者不是实体、但又不是虚无的概念。我们暂且称之为‘存在’。”
“......”
“但是,从古至今,还有一个存在一直在默默地发展,直至近几个世纪方得到重视研究。”
“它是智慧生物特有的,也是独立存在的,它正是你所追求的信息。人类从古至今、文明的飞跃,正是依靠信息的发展。”
“不可否认,你们对信息的收集、传递、处理能力的确产生了质的提升,虽仍比较原始。然而得到信息即得一切......”
“这就是你杀他的原因?就因为信息学的这样一个虚无的概念吗??”丁熵无力嘶吼中饱含积蓄的不解与愤怒。
“是的,因为你们的联合与领域协同效应,他一定要被作为对于我们的高危威胁清理掉。”
“你们?恐怖组织吗?!”丁熵神色怖惧中惊异道。
这次光影似有似无地闪烁了一下,静默。
难道真的是恐怖组织的绑架?
“你们是谁?凭什么监禁我?为什么能控制我的神经?是谁派你们来的?!”
静默。
“这...这不可能,难道都是你们......?”丁熵的话呼之欲出。然而对方突然打破了沉默。
“丁先生,我只是想告诉您,您的进程必须被停止,您不可能再在外部世界开创这样的研究方向。”
丁熵沉默了,沉默中,他的怒气和怨气终于无法再自抑。
“这不公平!你如果为了不正当竞争想铲除我,那我只能悉听君便。但是我是学者,这些研究是我的职业,我的责任,我的学术生命!你现在令我停止这样一项大有前途的研究,那你让我怎样生活?我还怎么做学者?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
“我的唯一使命,就是监视与控制信息学发展的火种,并及时予以干涉,但是不能以暴力手段。您有两条路,要么接受我的建议,放弃您刚要开始的这项研究,并从此以后不再涉足此地;要么......十三分钟后,警方将会在房间里找到两具死因不明的尸体。”
丁熵深吸一口气,默无声息片刻后,他语气中显现出难掩的无力。“你这么做,有何意义?”
“丁先生,这是我的使命。”
突然丁熵抬起头:“我可以接受死亡,但学术不行,人类科学无罪。”
他眼圈慢慢红润,但目光愈发坚定,声音颤抖道:“你可以杀了我,现在,但是只要我的电脑和里面的资料被西联官方拿到,你的刺杀就毫无意义,而我将获得真正的反击之机……是这样吧,先生?”
“看来您有学术精神和骨气,为此我由衷敬佩您,但是您恐怕还没有完全理解信息学的含义和原理。”光影缓缓说道。“任何一条信息要实现其利用价值,必须要保证其在传递、载体、接收、解读和利用的全过程中理想地进行,只要其中一环断裂,必然会在很大层面上引起信息失效或降效,而很明显,我完全有能力使您的价值信息链条像脆弱的玻璃一般碎裂。”
丁熵长长地再次叹息,环顾着四周,他已然嗅到死亡的来临。他的心跳速率和血压在未察觉间上升着。
“您知道香农吗?”光影突然问道。
丁熵无力地笑了笑,“当然知道,信息学的大奠基人,就挂在你背后的墙上。”
“您知道香农先生是如何定义真正的信息学的吗?”光影问道。
“没有深究过,不知道……无所谓了,人之将死,探讨这些有什么意义?请您尽快动手吧,我不想让自已的死亡变得绵长而至于折磨。”丁熵本来四肢被完全压制性地麻醉,如今只能仰头向天,投出不舍与绝望。
光影没有回应,也没有动手,只是闪烁了两下。
“先……先生?”丁熵疑惑地看向它。
光影竟轻叹一口气:“有人来了,真可惜啊。”
语罢,光影毫无征兆地消失在椅子上,丁熵突然发现四肢的禁锢也消失了。
正当他疑惑时,房间门响起了敲门声。
随着一声脆响,房间门被暴力破开,一群着制服的特警有序地进入房间。
一众警察围住了丁熵,其余人则围住信息学家的尸体,面色凝重。
窗帘打开了。房间里恢复如初。除了微笑着的已经停止呼吸的学者,似乎一切都未曾发生。
丁熵遇到了人生二十四年一缕最荒唐、最难以理解的一幕。他忽视了荷枪实弹的特警,呆呆地看着窗外,又转头,目光里是墙上古朴的香农画像。
他起身想要取走地上的电脑,特警们本来已经一致地举起了枪管,却发现丁熵双腿早已动弹不得、毫无站立的力气。丁熵见站立不起,双眼呆滞地躺在了柔软的地板上。
有特警向耳麦里喊道:“嫌疑人无威胁……把电闸打开!重复,嫌疑人无威胁!”
……
此时此刻,如果有人接收,他将会发现,丁熵的终端里收到了一条未知来源的短信:
“丁先生,恕失礼,这份存在,希望您能够真正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