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惶的人群嘈杂地四散开来,气质高贵的女士或捂着嘴、或眉头紧锁、用带着厌恶的眼神打量着舞台旁侧楼梯之下的焦点,男人们则凝色思考、一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好像一个个都化身作了福尔摩斯。
“让一让,让一让!”这是两三个穿着安保制服的人在拨开密密麻麻的人群。
安保模样的几个人来到了人群围成的大圈的中央、神色肃穆,并很快将人群疏散开,其中一个则在拍完现场照片后立刻打开了眼镜的通讯频道,说:“已确认身亡,目测疑似毒死,身体无明显外伤。现命令警戒圈全部激活,将行凶者迅速拿下。”
溺水一般的彩色灯光疯狂着,在人群中央那具苍白的尸体身上映射着奇异的光彩。
“快点快点,噤声,坐进去。敢出声乱动,你必死无疑。”
站在轿车后车门外的助理两下三下把晕头转向且蒙着眼的丁熵推搡进了车厢,随即又从前座的座椅后面掰下来一副面板,在面板上取下一个轻薄的半透明环套在了丁熵右脚上。干完这些,他面色凝重地叉腰看着眼前一言不发的丁熵,再次说:
“别怪我没提醒你,你最好听进去了。”
语罢,助理机警地环视四周,轻轻关上了车门,便朝着街边一栋居民单元楼冲去。
他身形敏捷得像只黑猫,又快速得像只豹子,一道黑影在层层楼道间盘旋着向上穿梭,却并不发出太大的声响。而附近,在街角巷尾,许许多多看似着装普通的人已经如同工蚁一般有序地穿插移动着,如果俯瞰整个区域,将这些人的位置标注成显眼的点状,那观者将会直观地看见,三层甚至四层的散点组成的曲线正在不规则地向中心回缩,而助理正好处在第四条散点曲线的边缘上。
助理心中仿佛闪过了过去魔鬼式训练的画面。而那些重重叠叠而苦涩的画面都最终收束在一个人的手上,当那个人的面貌出现在画面中,不堪的过去一瞬间破碎、聚拢、坍缩了,而那个人只是意味深长地一笑、摇头道:“你不是当汉奸的那块料,跟我走吧。”
那个人是自已的老板,他叫王勔。
此时此刻,王勔正坐在长长的队列旁边,面色平静地看着队伍一个接一个接受站在门口的警务人员的检查。
王勔并没有逃,他自始至终都坐在长长的酒桌前,静静看着那瓶没有启封的红酒。直到目标从舞台上耀武扬威似地一头栽倒下来,他才满不在乎似的哼出两口鼻音,目光深邃。
助理已经狂奔到了居民楼的顶层,但他现在犯了难,因为战争的紧张态势,包括这栋居民楼在内的高层建筑都被进行了物理“净空”。没有人能轻松进入房屋的最高层。就像现在的助理,气喘吁吁的他正呆滞地望着面前被锁死的铁门,眼睛仿佛能喷出火来。
来不及多想,喘着粗气的他顾不上被居民举报的风险,毅然拔出了腰间折叠的磁轨枪。
“砰。砰。”
是钝物撞击玻璃发出的规律性的脆响。
王勔气定神闲地坐在酒馆的窗边,右手中指用硕大的银戒指敲击着玻璃,同时枕着下巴靠在窗户上,看着酒馆拥挤的人流,目光时不时灰暗地飘向窗外。桌上的红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打开了塞子,一个盛了四分之一红酒的玻璃杯被放在他的面前,尽情扭曲着变换的人群。
他目光瞟向眼镜右上方——其实那是他自已视网坐标的右上方,看到了时间,他似乎是松了口气。当然,没人知道他是不是在泄出最后一口气。
直到一声令喝打破了他的思绪:
“喂——窗边那人,过来接受检查!”
穿着深紫色圆领配黑色衣身的王勔将目光转了过来,像是一个狡猾的绅士,笑了笑。他没有说话,只是放开了攥着玻璃杯的右手,淡定地站起来理顺衣服,便从容地走出了酒桌背后。
喊话的探员一点也没客气,走上前便咄咄逼人道:“这里刚刚发生了死伤案件——死伤案件在这里什么性质知道吗?这位高傲的先生?我们需要对这里的所有人进行检查,以确保凶手不会逃离这里——我想您不会对此有什么质疑和不满吧?”
“不会不会,真是不好意思,贵地的酒品的确不错,鄙人沉浸其中,没有注意到先生你们的行动。”王勔满脸堆笑,温和而略带歉意地说。
探员也不多啰嗦,只鄙夷地横了他一脸,喝到:“别乱动!”就挥手让身后的同事上来检查他。
王勔依然笑着,仿佛真的还沉醉在红酒的甘醇和晚会的喧腾之中。
他笑着,哼哼了几声。
大楼上,助理不知疼痛地冲撞着连门棂都被打得坑坑洼洼的复合钢质门,许久,他终于感觉到麻木的臂膀似乎不能再支持这样徒劳的冲撞。这时再看,左手小臂不知什么时候早已被门上的竖直条框撞折了。
助理并没有失去理智,相反,他必须在这样极其紧急而冒险的时间里做点什么,救出他和老板的命。再不济,至少让老板有救命的一点希望。
助理看向了乌黑与粉紫色交织的天幕下露出的顶楼轮廓,他看到了视野中央的信号塔。
他不记得这三棱柱形、带着收束式发射面的信号塔是什么时候搭建的,以往的居民楼上似乎并没有这个东西。但他管不上了,既然是新建的东西,就一定还在使用。他再回头,透过狭窄的窗户,只见楼房另一侧的居民楼也耸立着同样的建筑。
助理咬定了想法,他吊着伤痕累累的左臂,用右手拿起磁轨枪,向着信号塔开了一枪。
一声清脆的响声。
没有击穿,助理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想到。
他继续射击,连续开了三四枪,仍然是相同的声音。
助理沉着眉头,将磁轨枪换到左手,接着用右手从背包底部摸出来一颗奇怪的大口径圆头弹药,简单调整修正了磁轨枪的自适应参数,接着将弹药装进了磁轨枪,再一次瞄准了信号塔。
这一刻,几天前看过的街区图无比清晰且冷静地投射在他脑海里。
没有任何犹豫,磁轨枪自动上膛完成的刹那,助理果断扣下了扳机。
王勔哼哼地轻蔑着,目光流露出僵硬的平和。他余光瞥向窗外,只见在探员的呼唤下,两队特勤小组已经快速朝着酒吧围了过来。他又转向酒吧后台的应急通道,不过他很快收回了目光,因为那里很大概率已经有人盯守了。
他的手心已经开始沁出蒙蒙的汗珠。但他仍面不改色,逼真得似乎自已真的是一名无辜的好市民。
随着几个特勤的靠近,王勔没有退缩,反而热情主动地上前半步接受检查。然而这一举动很快遭到了特勤的强烈抗议,因为特勤很快举起了枪口,命令王勔待在原地不要妄动。
王勔笑了笑,深吸了一口气,心率开始不受控制地加快。
在闪烁的街灯和酒吧的彩灯里,王勔似乎忘记了自已来的目的,忽视了眼前的危险,一切音色都在疯狂褪去,一切的感官都在被剥离。四肢和躯体慢慢沦为麻木的轻絮,而到最后,一切感官都退却到了面部,最终停留在了鼻子上。
他下定决心似的,即将用鼻子呼出那口浊气。
鼻子内部,一颗红色的晶体灯霎时熄灭。
突然,就在王勔的最后的感官也要被剥去的刹那,为首的特勤人员突然举起右拳,其他人则立马停止在了原地。
感官飞速地回到王勔的身体,恍惚之间,在尖锐的耳鸣声中,他看见窗户在微微振动,地面仿佛也在应和着振动。
王勔在惊诧中缓慢地呼出了那口气,呼吸之间,他看见门口的探员正呆若木鸡地望着街道的尽头,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右手则紧紧扣着通讯耳机,一动不动。
“出了什么事,长官?”特勤组长紧张地问道。
“......出大事了,迅速撤离此地,保护老板,老板有危险!”
特勤组长只是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王勔,说:“能有多远走多远,远离这个区域!”随后几个动作,特勤人员迅速撤出了酒吧。
王勔呵呵笑了笑,一屁股坐倒在地上,也顾不上屁股被硌得生疼。他心中是无法言表的释然。
他抬起头,望向窗外,明亮的绯红色强光从高处照亮了街道的大楼。
他又看向街道的另一边,刚才的包围圈的特勤小组正在急急忙忙地赶过去,而这一侧的街道楼房则是被橘红色的光芒映照着。
呼市的黑夜,被一东一西两个太阳几乎同时照亮。
一个是信号灯爆闪发出的代表生命的绯红色。
另一个则是剧烈的爆炸发出的代表死亡的橘红色。
王勔则是一个人箕踞在地上,苍然道:
“老东西,悬在你头上的剑可不止我一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