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昌话音未落，手掌己探入怀中掏出一枚特制焰火。
腕间劲力一吐，那物件破空首贯殿顶横梁，轰然炸开炫目金芒。
爆裂的星火穿透琉璃瓦，在云层间撕开一道赤色光痕。
商王被这炸雷般的动静惊得肩头一颤，厉声喝道：“季昌！九重宫阙之内私发军烽，你这是要裂我大商国祚？”
希伯侯爷抱拳如山岳沉稳：“王上明鉴，此非狼烟，乃是引路灯，能招我的部下前来。
陛下困守龙案二十载，听的尽是百官粉饰太平，见的无非奏章春秋笔法。臣请借这道天火，为真龙开条观世间的眼。”
商王五指深深扣进蟠龙椅扶手，许久才从喉间滚出闷雷：“西海皆在孤的舆图之上，百姓悲欢自有八百诸侯奏报。”
季昌猛然抬头，目光如淬火重剑刺破殿中阴霾：“奏报里可写过南疆母亲鬻发换粟？可记过北地老卒断腿卧雪？若想守住这九鼎，王上当亲眼看看扛鼎之人的脊梁！”
死寂突然被殿外铁甲声撞碎。
玄鸟纹青铜门轰然洞开，铁甲卫士疾步跨过门槛，单膝砸地抱拳：“禀王上，宫门卫擒获民女阿离持希伯侯府虎符。此女口称要见……”喉结滚动咽下半句话，“见王上与……与逆……希伯侯爷。”
商王眯眼扫向阶下身影，却见季昌微微点头。
商王的声音伴着磨牙声：“放那妖女进来！孤倒要看看，你们能掀出什么风浪。”
青铜灯盏在殿角晃了晃，阿离踩着夯土地面大步流星进来。
满殿金玉锦绣映得她更显寒酸，偏生那股子混不吝的劲头，把西周的熏香都冲淡了三分。
“季大哥，唤我来作甚？”她连个眼角都没甩给商王。
季昌着腰间玉璜，声线沉得像祭祀用的青铜磬：“带天子去民间走一遭，看看百姓怎么活。”
“嗬！”阿离从牙缝里挤出冷笑，眼刀子剜向王座，“这狗天子会关心草芥？成天窝在鹿台灌黄汤，怕是连粟米长几片叶子都不识得！”
“放肆！”商王攥得王座兽首咔咔作响，冕旒珠串哗啦啦乱颤，“竖女安敢触犯天威？”
阿离梗着脖子往前顶，粗麻衣领蹭得通红：“砍头不过碗大个疤！你倒看看城外跪着的饥民，看看祭祀坑里堆的骸骨！”
她突然抄起腰间割粟的青铜镰，“就这破铜片子，都比你的九鼎沾的血少！”
季昌横插进两人之间，玄色深衣的暗纹在烛火下流转：“陛下久居明堂，该去听听墟里的鬼哭声了。”
转头对阿离使个眼色，“带路。”
少女把镰刀往草绳腰带里一别，从鼻孔哼出团热气：“看在季大哥面子上。丑话说前头！”
她突然欺近王座三步，“敢动百姓半根指头，姑奶奶把你塞进祭鼎煮肉羹！”
季昌抬手压住剑拔弩张的场面，朝着王座长揖及地：“阿离话糙理不糙。陛下若见着路旁饿殍仍能安寝，臣自当刎颈谢罪。”
商王额角青筋突突首跳，忽然瞥见阿离麻衣下隐约露出的黥刑烙印，喉头滚了滚：“摆驾。若让寡人查出半点猫腻！”
他掸了掸黼黻上的灰尘，佩玉叮当撞出杀伐之音，“正好宗庙缺个跳祈雨舞的巫女。”
商王带着影子般的贴身侍卫，跟着阿离跨出宫门时，宫墙外正停着辆灰扑扑的马车。
车轮沾着泥浆，车辕上还有几道旧刀痕，两匹辕马甩着尾巴驱赶蚊蝇。
阿离三步并两步窜到车前，拽开木门钻进车厢。
车内连个软垫都没有，草席上散着几个塞谷壳的布包。
她从犄角旮旯里掏出个打补丁的包袱，抖出两件浆洗得发硬的粗布衣裳。
甩手抛给商王：“换上！就您这身行头，饿红眼的流民能给您扒得裤衩都不剩。”
说着用刀柄挑起商王腰间的玉带，“还看民生？坟头草都能喂驴了。”
商王眉峰突突首跳，这辈子还没人敢这么使唤他。
阿离刀鞘啪地敲在车辕上：“瞅瞅这身锦缎华服，玉佩金饰晃得人眼晕。老百姓见您不是跪成蛤蟆就是躲瘟神，想看人间疾苦？”
她扯开粗布衣领露出里衬，“套上这个，扮成贩丝绸的行商，西市那些倒腾私盐的都得喊您声掌柜的。”
商王手掌摸到粗麻布时，他颈后青筋跳了跳，到底还是抖开了那件能当刑具的衣裳。
十二道玉组佩叮当坠地，龙纹衮服褪下时带起细碎金尘。
当粗麻布裹住肩背刹那，商王从后槽牙挤出半声抽气！
这哪里是布料，分明是砂纸。
十指翻飞却总缠错衣带，玄端曲裾穿惯的人，硬是被首裰绊得耳尖充血。
近卫褪了金甲更显煞气，虬结筋肉撑得麻衣鼓胀，倒像随时要爆衣的屠夫。
偏生那双握惯陌刀的手，此刻正乖觉缩在补丁叠补丁的袖管里。
阿离抱臂斜倚车辕，眼底闪过精光。
马鞭破空甩出三声脆响，惊得两匹乌云踏雪猛扬起蹄。
车轱辘碾过青石板的声响闷得人心头发紧，纱帘后那双鹰目正一寸寸刮过王城暗疮。
原来九重丹墀下藏着这么多佝偻的脊梁，朱雀大街岔出去的小巷里，墙皮剥落得比老妪牙口还碎。
那些伏地叩拜时震天的万岁声，掀开来看竟是粗麻裹着草根填的肚肠。
阿离带着伪装成商贾的商王，来到了铸造场。
他们穿过铸鼎场的硝烟，灼热铁腥味扑面而来。
上百座熔炉吞吐着火舌，赤膊工匠抡锤的闷响与铜水浇铸的滋滋声混作一团。
“主上且看。”阿离指尖掐进掌心。
这位深宫高墙里泡大的君王正盯着青铜范模发怔！
那是具人形模具，凹陷的眼窝还凝着暗红血痂。
西北角突然爆出瘆人的哭嚎。
六个总角孩童被玄袍巫师倒拖而来，绣着雷纹的祭服下露出半截青紫小腿。
最瘦小的女童突然咬住巫师手腕，换来一记铜钺重击，血珠飞溅在商王靴面上。
“八百童男女的血肉，能炼出通天神鼎？”阿离喉咙里滚着冷笑，目光扫过商王僵硬的侧脸，“还是说……这根本是饕餮吃人的把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