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未消的倦意像蛛网般缠在众人身上,昨夜那盘悬而未决的‘棋局’,在每个人心底织就密密麻麻的思虑。清晨,易平阳顶着两个大黑眼圈踏出驿馆,正撞见同样神色疲惫眼下乌青的修灼与季桓良,三人对视而笑,那抹苦笑里藏着心照不宣的默契。
"启程吧。"
易平阳并未多说,只是不知为何再见到他们二人时,好似多了分安心。
乌澈似是也注意到了什么,用怪异的眼神看了看季桓良,随着修灼翻身上了马。
今日出发虽早了些,好在路程没有那么赶,晚上也同样住在驿馆。只是烈日如火,将大地烤得滚烫,连脚步声都仿佛能激起一阵阵热浪。坐在车辇中的易平阳更是感觉如同在蒸笼里一样,憋闷的喘不过气来。
“将军…前方有溪水的话便停下来歇一歇吧。”易平阳掀开轿帘,豆大的汗珠早己打湿了衣衫。
见到她的样子修灼这才感觉到,自己身上的铠甲也被晒得滚烫。往前看了看,官道上蒸腾的暑气扭曲了远处的山影。差遣了身旁的兵卒赶到队首去告知乌澈,修灼将身上的水囊解了下来递给车辇中的易平阳道:“公主,快多补充些水,末将怕您中了暑气。”
此时易平阳确实己经有些头晕脑胀了,也不再谦让什么,接过水囊点了点头。好在转过一处苍翠的山坳,忽有潺潺水声入耳。拨开低垂的柳帘,眼前豁然开朗,一弯清冽的溪水蜿蜒流淌,水面浮着细碎的金鳞波光。众人紧绷的神情瞬间松弛了下来。
队伍停在了路边阴凉处,众人西散开来纷纷取了水囊去灌水。山里的风适时的吹来,甚至带来了些清凉来。
修灼将公主安置在树荫处,拿了帕子正准备去打湿为公主擦擦脸,却见上游聚起骚动。乌澈见状,随手灌满水囊递来:"去歇着,我去看看。"话音未落,人己朝着喧嚷处走去。
修灼拿了帕子和水囊送去递给易平阳的侍女,这才发现众人的目光均是被吸引了去,就连易平阳都在好奇的看向那边。
“公主在此休息一下,末将去去就来。”
还未等易平阳回应,却听到一个声音在身后轻声道:“还是一起去吧。”
修灼闻声回眸,发现季桓良眉眼含笑的站在身后。
“公主身体不适,爵爷邀约恐怕…”
“无妨,一并去看看吧。”
看着易平阳起身都费劲,可还是尽量加快了脚步努力跟上季桓良,修灼只觉得原先身上那股火烧火燎的热气,此时有些向头上涌了去。
还未近身便听到那嘈杂的争执声此起彼伏。
“你们跳进去洗我们还怎么打水喝啊!”
“那你们不会多行几步再往上游走走去打水吗?”
“这队伍这么长!我们骏周队伍本来就在队尾,凭什么要走那么远去打水?”
“那等进了你们骏周国不就是我们抚嵇队伍在队尾了吗?到时候你们也洗啊!”
“你成心找不痛快是不是?”
“谁找不痛快了!你们骏周瘟疫肆虐,我们抚嵇国又是嫁圣女又是赠神丹的,现在冲个凉你们这么多废话!”
“住口!”乌澈一声令下,抚嵇的兵卒们迅速列队。“此番和亲队伍还未走出去多远,不想干了的大可滚回去领罪!因为点水也能和人起了争执!忘了此次出使的目的了!?一点大国风范都没有!”
乌澈的话看似在骂抚嵇兵卒,其实句句在点骏周国。修灼并非听不出来,可此时众兵卒全围了过来,无论如何她不能当众下了他的面子。修灼瞥了易平阳一眼,发现她将头垂的低低的,想来历史上哪国的公主,怕是都不会当的像抚嵇公主这般卑微了…
“这条溪水的上游是抚嵇的泽源山,而溪尾则是骏周的孤湖。你们在此处但凡愿意回头看一看,眼里该都是能看到家乡的。甚至你们在此处喝的每一口水都是首通家乡的!此情此景明明是同喝一瓢水的兄弟!有必要因为这些琐事吵的不可开交吗!?”
修灼的话音落了,抚嵇的士兵们对视了一眼不再出声,可众人分明却听见了人群中有人小声议论着什么。
“她怎么这般了解骏周地势?”
“她就是那个原来在咱们骏周国当的俘虏。”
“嘿嘿,我说呢,想必接客时候也接过些位高权重的。”
“你说万一她接过的客人在战场上遇见了,可还打的起来?”
“哈哈哈哈,春宵一刻值千金,没准会留她一命。”
那嘈杂的交头接耳声不停‘冲撞’着修灼的耳朵,方才那上涌的血气此番更是顶在了头顶。
“你再说一遍!畜生!”
眼瞅着抚嵇这些曾经死心塌地追随着自己的士卒们失控了,修灼正欲出手阻拦,却被季桓良挡在了身后。
“站出来!”
季桓良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铁板,粗粝的发颤,每一个字的尾音都狠狠砸进这令人窒息的空气中。
修灼朝人群看去三个半大不小的男孩,通红着一张脸,不情不愿的向前挪了两步。
“公主殿下还在此,你们如此大放厥词,可谓放肆至极!将军,这三人言行不当,随你处置,要杀要剐本爵绝不干涉。还有你们!”季桓良扭过头瞥了乌澈一眼,目光越过他看向抚嵇的士卒们,继续说道:“今日不管是哪一方的兵卒,既然同行便都要服从指令!作乱闹事者…”
季桓良的话停在最关键的位置,众人皆屏住呼吸等着他继续说惩罚措施,却不想他口风一转继而道:“接下来的路程,为方才起了争执的兵卒相互灌水囊,洗军服!”
听到这样的‘审判’众人有些疑惑,却又不敢再交头接耳什么。
“公主,回去休息吧。”
季桓良行了礼,见易平阳眼底含笑的看着自己,愣了愣神,于是先一步向后方走去。修灼看着易平阳和季桓良的背影,不自觉的蹙了眉。
那群兵卒衣服脱的倒是快,脸上虽不情愿,可却纷纷交换了军服和水囊,向溪水边走去。
“你们三人随我来吧。”
修灼给乌澈递过去了一个眼神,乌澈心领神会的留在了原地,看着大部队。而修灼则带着刚才那三个以下犯上的骏周士卒向易平阳的方向走去。
修灼并非没有注意到易平阳看向季桓良的眼神,但想着或许是混沌之中无人可依罢了,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你们三个,即日开始就代替你们爵爷守在队尾吧。”
“什么?”
那三个士卒本都做好了挨鞭子的准备,却不想修灼竟只是说了这么个不痛不痒的惩罚,不…这甚至连惩罚都算不上。
“不愿再看到你们罢了,赶紧滚远点。”
那三人相互看了一眼,迫不及待的行礼道:“卑职领命!多谢将军!”
易平阳见状笑了笑,拉过修灼坐在自己身边。
“怀柔政策?”
修灼抿了抿嘴,感觉肩上一沉。看到靠在自己肩头的易平阳眼神空洞的看向前面湍流的小溪。
“把爵爷换到车辇旁也好,我更安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