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桓良一行人一路走走停停。焦宁山重峦叠嶂，高耸入云，想要完整地将其全貌描绘下来，本就绝非易事。再加上身旁还有两个孩子需要悉心照拂，行进的脚步自然而然地在原有的基础上愈发迟缓了。
“叔叔，我好渴，我想喝水。”莺歌儿的声音透着几分虚弱，语气有气无力的。季桓良见状，赶忙将她抱了起来，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竟发现烫得厉害。
山上可用的水源稀缺得可怜，水囊也早己空空如也。季桓良只记得昨日途经之处有一条小清流，然而若是继续探寻前方尚未走过的路，实在难以预料何时才能寻找到新的水源。莺歌儿如今高烧成这般模样，实在赌不起这个未知。
季桓良没有丝毫犹豫，果断掀开帘子。
“甘无，往回走，找到昨日途经的溪流。”
青玉听闻，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眼睛瞪得滚圆，满是疑惑地看着季桓良。
“主子，咱们昨日好不容易才赶了这么长一段路，怎么突然又要回去？”
季桓良小心翼翼地将小莺歌儿轻轻放倒在自己腿上，脱下身上的袍子，轻柔地盖在她身上，随后伸手去拿一旁的药箱，打开一看，却发现里面只有些治疗跌打损伤的药物罢了。
“孩子发烧了，不喝水不行。”
青玉见季桓良放下了帘子，便也不再多问。无奈之下，只得和甘无调转了马车的方向。所幸来时他们是一边绘制地图一边前行的，如今只需一心赶路，无需再去绘制地势图，速度倒是快了许多，仅仅半日便赶到了清流边。
季桓良看着喝了水后熟睡着的莺歌儿，朝着甘无招了招手。
“今日天色渐晚，我们就在此处休息一晚，明日再继续赶路。”
甘无环顾西周，应声道：“爵爷，赶路途中，我瞧见路旁有些果子。这天还没完全暗下来，我去摘些回来，也好给大家充饥。”说完，便转身离去。
季桓良忽然感觉身旁有只小手拉着自己，转过头，只见虎哥儿皱着眉头，紧紧盯着自己，抿着嘴，一声不吭。
季桓良拉过虎哥儿，让他在自己身旁坐下，伸手温柔地摸着他的头。
“虎哥儿可是心疼妹妹了？”
虎哥儿的小脑袋刚要轻点，却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摇了摇。
“叔叔，其实……”
季桓良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还以为他是想要什么东西，只是不好意思开口，于是挑了挑眉，鼓励道：“虎哥儿，男孩子可不能优柔寡断，有什么想法就大大方方地说出来。”
“叔叔，其实不用回来找水，她能坚持住的，我们不会再给叔叔添麻烦了。”
方才青玉和甘无什么都没说，可季桓良着实没想到虎哥儿竟心思如此敏感。不过仔细想想，这也能够理解，这两个孩子一路走来，若是不懂得察言观色，恐怕早就饿死在这世间了。
季桓良不禁有些心疼，轻轻叹了口气。看着虎哥儿这副敏感又懂事的模样，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神情竟和修灼有几分相似……
“虎哥儿，叔叔说过会带你们平安回去，就一定会做到，你无需担忧那些不存在的事情。莺歌儿要喝水，我们同样也需要喝水。不管怎么说，回来都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虎哥儿知道季桓良这是在宽慰自己，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暖意。
“叔叔你可知道，曾经，爹爹还在的时候，我和妹妹虽有地方住，也有饭吃，可妹妹生病时，就只有我在一旁照顾她。娘亲去世得早，爹爹要去砍柴打猎换米，根本无暇顾及我们。如今有叔叔这样关心我们，我感觉……感觉好幸福。”
“你从前的家里……没有别人了吗？”
虎哥儿先是摇了摇头，可愣了片刻后，又点了点头，应道：“好像我还有个舅舅，可是舅舅从前便和我们关系生疏，娘亲死后，他好像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季桓良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脸庞微微泛红的孩子，心中满是心疼，如此瘦小的身躯，竟独自撑起了妹妹的整个世界。
“爵爷，果子摘回来了，大家吃些填填肚子吧。小虎哥儿，这果子能吃吗？你要是说没毒，明日我们再多采些，甘无哥哥啊，现在可是打心底里信你这个小百事通了。”
听到甘无的话，虎哥儿大笑着接过果子，在身上随意蹭了蹭，咬了一口后递了回去。
“看，没毒，尽管放心吃便是。”
话刚说完，忽然天空猛地一亮，转瞬间，一声沉闷的雷声响彻头顶。雷声惊醒了熟睡的莺歌儿，许是因为发烧身体难受，莺歌儿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哼唧了几声，随后便哭出声来。
青玉赶忙抱起莺歌儿，朝着马车走去，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小莺歌儿不怕不怕，咱们有马车，你只管安心睡觉。姐姐抱着你呢。”
季桓良抬头看了看天，只见天空阴沉得可怕，只怕这雨点马上就要倾盆而下了。于是，他拉起虎哥儿，快步向马车走去。夜晚的天气寒凉，众人刚刚烤了烤火，本想着暖和一会儿，却没想到突然下起雨来。
甘无瞧见这情形，连忙拿起铺在地上的袍子，趁着雨还没下大，将袍子举在火边烘烤，心里想着等会儿给爵爷和孩子们盖上，还能暖和些。他一边烤着，一边回头看看爵爷他们。这一回头可不要紧，甘无竟发现陡峭的山上有几块小石子滚落下来。
甘无抬头望向山顶，只见零零散散地还有碎石在陆续往下掉落。于是，他赶忙卷起袍子，往回跑去，边跑边大声喊道：“主子，咱们不能在这儿过夜了！下雨了，山顶上的石头都松动了，不停地往下掉，这儿不安全，咱们恐怕只能冒雨赶路了。”
这情形实在是狼狈不堪，可眼下确实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季桓良从马车里拿出油纸，刚要递给甘无。
“主子，你别管我了，我淋点雨说不定还能长高些呢。青玉，你和主子一起上车，女孩子家就别再淋雨了。”
话音还没落，黄豆般大小的雨滴便噼里啪啦地掉落下来，打在车顶上，传来阵阵“啪啪”的声响。
“我和你一起！”
青玉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甘无一把推了回去。
“你抱好莺歌儿就行了！赶紧上车去。”
青玉的脸瞬间红了起来，首到此刻她才发现，在这关键时刻，一向没个正形的甘无，竟也能独当一面。虽说他还是个粗人，但不知为何，却不知不觉地让青玉的心跳乱了几分。
“切，就会逞能。”
雨一旦下起来，便不轻易停歇。季桓良闭上眼睛，靠在马车里，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脑海中又浮现出修灼的那句诗“身归何往，末处寻安良” 。
这次出来，走得太过匆忙，都没来得及亲口和她交代些什么。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二皇子一事有没有牵连到她。
正想着，季桓良忽然看到一旁的虎哥儿正盯着自己发呆，脸上还沾着些不知何时蹭上的泥。于是，他抬起手，轻轻地为虎哥儿擦了擦。
“早知如此，还不如将你们留在客栈，省得跟着我们一路吃苦。”
虎哥儿抬起手，也胡乱地在脸上蹭了蹭。
“不要留在客栈，我不是跟叔叔说过嘛，像我们这样的小孩，要是身边没有大人，就算叔叔留了银子把一切都打点好了，等你们一走，他们也会叫人把银子抢走。说不定现在我和莺歌儿都己经被害死了。”
季桓良皱着眉头，看着虎哥儿。自己曾经在最艰难的时候，也体会过人心的凉薄。刚要开口说话，却又听到虎哥儿接着说道：“再说，那日若不是我，叔叔怎能平安避开狼群？今后我也会尽心保护叔叔的。”
听他这么说，季桓良笑了笑，对着虎哥儿拱手道：“那是自然，那日若不是虎哥儿兄弟相助，季某可就要吃大亏了，多谢。”
虎哥儿被季桓良逗得咧嘴笑了起来，可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笑容渐渐凝固在了脸上，皱着小眉头，看着季桓良。
“叔叔可娶亲了？可有自己的孩子？我们这样跟着叔叔回去，他们会不会生气？”
虎哥儿的话让季桓良愣了一下，没想到他小小年纪，心思竟如此细腻。季桓良沉默了片刻。
“叔叔娶亲了，可她……己经不在我身边了。”
虎哥儿有些不解，歪着头追问道：“什么叫不在身边？那她去哪儿了？”
季桓良苦笑着，温柔地摸了摸虎哥儿的小脑袋。
“她现在应该是和你爹爹、娘亲在同一个地方。我也并没有孩子，不过，等带你们回去，便算是有了，不是吗？”
虎哥儿见季桓良神情有些落寞，咬着嘴唇，看了他一会儿，便没再继续追问，咧着嘴，笑着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