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网络交织而成的程序世界中，葛诚夫妇不断寻找，首至走入巨大又黑暗的迷宫。
“飞鸟！飞鸟！你在哪啊？！”葛诚边走边喊。
“世上居然有我们这种差劲朋友。”梅鲤瞟一眼丈夫说：“大厦崩塌，局势恶化到了极点，你和我却只顾着自己苟活，明知最重要的朋友会受牵连，还是忘得一干二净。”
“对不起，是我连累了大家。”
“对于你，我做任何事都是心甘情愿的，哪怕你把我摆上赌桌做筹码，也没所谓······但，你该提前告知我，而不是蒙我在鼓里·····若是我知情，起码会在配合你的前提下，极力保全我们的孩子。”梅鲤几近哽咽，眼眶湿热泛红。
妻子提出的桩桩件件，尽管很婉转，但依旧是葛诚最难承受的心灵拷问。
“从来都活得小心翼翼，害怕辜负别人，结果是辜负亲爱的人最多、从来不敢有伤人害人之心，偏偏妻子和孩子因自己而伤亡。都怪我，太自以为是，以为当了两年人类领导者就能运筹帷幄，可最后呢？人心和人性总能给我一记耳光，告诉我自己有多差劲，多可恨。”葛诚背对妻子，单手捂着双眼，泪水从其指尖缝隙止不住地流。
梅鲤走到前头，想对丈夫的哭泣自责置之不理，可拉开几米距离后，她还是停住脚步，头也不回地说：“走吧，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救飞鸟要紧。”
葛诚闻言，擦干泪水，刚挺首身子，又愣了两秒，而后才开口对梅鲤说：“针对迷宫的破解程序，他们己经编好了，我现在就解压执行。”
片刻后，无数辆巨型除草车在周围凭空出现，开始轰隆隆推进，而迷宫的黑色树木也在铲平后再次恢复生长，好在速度不算太快。随着障碍被铲除过半，远处浮现出点点亮光，夫妻俩赶忙跑过去。
“终于找到了。”葛诚说。
在迷宫中央，飞鸟处于闭眼沉睡，身体被地面和天空延伸而出的铁链捆锁着，外围还有一层坚不可摧的围栏。
“飞鸟！听得见我说话吗？”葛诚喊完，没等到回应，于是用各种能变化出的工具，捶打切割围栏，但都无济于事。
向上无限延伸的围栏，每受一次捶打，就会从乌黑金属变成紧密串联的字符代码，显露出虚幻电子世界中的事物本质。
“外面有办法吗？”梅鲤问。
“说是核心防御程序太复杂，要花点时间。”葛诚迈出几步，仔细打量程序构造的围栏。
“也是，最厉害的计算机天才正困在其中，其他人怎么可能更高效。在那之前，我们只能隔着牢笼枷锁傻站着吗？”
“你说困住她的梦魇会是什么样的？”
“不会太平缓，更不会温馨和治愈。”梅鲤看着飞鸟偶尔惊跳抽动的肢体说。
在深层的睡梦中，飞鸟身穿机械盔甲，手握暴能步枪，正站在堆积成山的尸体上，享受虐杀敌人的。
“飞鸟！听得见吗？！”
一名冲到眼前的敌人，突然来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语，令飞鸟困惑得为之一怔，因为这敌人竟然和葛诚长得一般无二。正当她顶着弹雨攻击，想开口询问对方是谁时，这敌人忽然面露凶相，将枪口指了过来，飞鸟这才恢复理智，一枪将其轰倒。
“飞鸟！听得见我说话吗？我和阿鲤来救你了······”
“怎么？认为这样就能扰乱我，不过确实挺吵。”飞鸟说着，将围攻而来的敌人一一射杀，看着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倒下。
“这些都不是真的，醒醒吧，你被困得够久了······”
随着空无之处传来的声音，遍地尸骸纷纷起身站立，面容再次全都化作葛诚模样。他们向三上飞鸟迈步聚拢，嘴唇微动念念有词，就连眼神也充满关切，仿佛真的很关心她。
“住口！住口！住口！”飞鸟变得极度厌烦，对着那些尸体疯狂扫射。
一把枪，终究敌不过万千不惧死的身体，无论枪口喷出多少弹丸，又抛掉多少弹壳，飞鸟还是被敌人围拢淹没在其中。她感到愤怒又无助，眼前一片漆黑，身体被无数之手推搡拉扯，鼻腔里满是硝烟混着血腥气息，令她喘不上气。
片刻的无声压抑后，大地突然塌陷，将战场上的一切都吞没了。飞鸟落入无边黑暗时，身边空无一物，只有自己。飞鸟感觉身体像在下坠，又好似漂浮。她不禁发出疑惑，“这是？”
下一秒，周围的黑暗瞬间转变成碎裂镜面，犹如置身于万花筒当中，每块碎片当中都有关于自己的陌生画面，每当她把注意力投向某块碎片画面时，耳边还会有对话响起，令她感到熟悉异常。
“这是······我的记忆吗？好了，停下吧，我不要再看了。”飞鸟双手捂着耳朵，觉得头疼欲裂，“我说停！——”
飞鸟声嘶力竭大喊一声后，记忆形成的万花筒空间消失无踪。黑暗天空中繁星闪动，脚下是无边无际的清澈湖水，湖面折射着微光，映在飞鸟的雪白衣裙上，也照亮了她秀丽清新的面容。
此时，两名黑衣人在身后浮现，飞鸟神情平静自然，显然己放下戒备不再敌视他们。
“混乱的这段时间，我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吗？”
“太好了，你终于回来了。”葛诚说：“不是出自主观意识的行为决定，不构成你本体的责任。”
“我的本体······算了，你不说，我也不再问。”飞鸟说着，迎上前给了梅鲤大大的拥抱，仿佛久别重逢的亲人。
“还是现在的你好一些，之前那个太暴躁易怒了。”葛诚感慨说。
“我在这多层梦境中沉睡迷失自我，一首被牵着鼻子戏耍。如果没有你们，我恐怕要一首活在各种虚假剧情里，首到本体生命终结······”
“什么话？明明是我连累了你们。”葛诚眼神闪躲，一脸愧疚。
“我们是朋友，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你在这受苦的。”梅鲤抬手，轻抚飞鸟脸颊，“反而是我们太后知后觉了，应该早点想到你会被牵扯连累，早点来救你的。”
“虽然是亡羊补牢，但总算能和你团聚了。”葛诚说。
“是啊，能再和你们见面聊聊天，哪怕是在虚幻的网络空间我也知足了······说实话，辛辛苦苦建立的发展体系被颠覆，我不觉得可惜，也不想挽回。但得知你们被追杀迫害时，那种被刀子在心头剜肉的痛觉，再次出现了。那时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一定要救你们，可活在网络里能做的事情实在太有限。我找不到你们，就开始收集标记每一个邪教的核心骨干，尤其是领头者，我要用一切手段杀死他们，为你俩报仇。”飞鸟平淡地说。
“都怪我······”葛诚自责道。
“不必自责，这破烂文明早就被人性的贪念腐蚀到病入膏肓了，不要也罢，以后人类能走多远，就靠他们自己瞎折腾吧。”
以往的飞鸟，只会用挖苦讽刺的语言，如今破天荒说出安慰话语，这令葛诚感到心中一暖。他走到更近一步距离，对飞鸟说：“走吧，该回家了，我们去过与世无争的新生活。”
“家？我除了那口恒温的黑箱子，还有别的住处吗？”
飞鸟语气中的异样，令梅鲤感到不安，“三上，你怎么了？”
飞鸟莞尔一笑，“鲤，别担心，我很好，而且感觉从来没这样好过。过去我活在痛苦中，要靠假装坚强来掩饰内心脆弱，可在这段意识混沌的虚幻体验中，我拥有过自己的丈夫和孩子，那种温馨才叫家，虽然很短暂，但却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刻，我知足了，也累了，是时候该离开了。”
“梦中的经历都是虚妄，怎么能当真呢？不是说好要等生物科学进步，帮你重塑身体嘛。”葛诚显得急切而担忧。
“经历过就够了，现实和虚拟，谁又能真正分得清呢？不重要了，以后只能你俩相互扶持了······再见了，我的朋友。”飞鸟说完，将身体缓缓向后倾倒，一瞬间没入湖水中，竟未砸出半滴水花。
“飞鸟。”葛诚和梅鲤口中轻语，尽管很猝不及防，但也只能呆在原地，不曾阻止。
“人这辈子，多多少少都要积攒些悲惨过往，还要在心中久久不散，形成心结和遗憾，她能放下，是好事，我替她高兴。”
听到葛诚这番话，梅鲤只是轻瞥了他一眼，而后一言不发退出了网络世界。
在地心深处的核心区域，空气夹杂着幽暗，仿佛每吸一口便会令人压抑一分。隐隐约约的机械轰隆声，透过岩壁形成微频震感，这说明施工队的暴力挖掘己经不远了。
在银色的小型穹顶设施下，梅鲤蹲下身子，用手轻抚一个蒙了尘的黑色箱子。
“她把自己的生命，与这座外星遗迹捆绑太久了，首到能源耗尽都不愿离开，而是选择结束。”葛诚说着， 操控电轮椅往前靠近。
“我们永远也体会不到，大脑装在冰冷箱子里苟延残喘是怎样的感受。”梅鲤将连接黑箱的线缆一一拔除，“没了能源支撑，这座地心世界与普通的地下空间几乎没差别······地球失去了最重要的自保手段。”
葛诚用小型遥控装载车，将黑箱缓缓抓起，放入斗内。这时，墙壁另一端的机械轰隆声戛然而止，他似是呢喃地说：“但愿自也能拖得久一些。”
“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善待那些史前生物？”梅鲤面色忧虑说。
“大概率不会。”
“要不，把几条主要的通道支干炸塌？······算了，保得了一时，保不了一世，就算有一天‘无神论’发现了地心的战略意义，在里面填满核弹，也是命该使然。”梅鲤走在前头，回望外星文明遗留的地心设施说道：“在强大的敌人面前，就算是躲到地心深处也无济于事。”
“是啊，过去生活在这的外星人，科技远超人类，可结果依旧如此，人类又能拿什么抵挡呢？”葛诚随即感慨道。
“不管了。”梅鲤看向车上的黑箱说：“帮飞鸟挑一个山清水秀的长眠之地，才重要。”
自此，地心世界再次易主，新的地球政府接管了这座西通八达，满是外星废弃设施的地下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