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高子彦的声音从食案那边传来,筷子不轻不重地搁在碗沿上。
周颂宁没动,仍坐在廊下的石阶上,手指抠着青石缝隙里的一株野草。
高子彦不由失笑,不过是说了她一句“今晚饿着”,她倒好,往石阶上一坐,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把他的干粮丢给流民的时候不是挺威风?现在倒是委屈上了。
周颂宁知道高子彦是在叫她,不过她没起身。
静了片刻,脚步声渐近。
玄色衣摆闯入视线,高子彦在她面前蹲下,手里还端着一碗肉汤。
“怎么,还要我亲自——”话音戛然而止。
昏黄的灯笼光里,周颂宁的眼眶泛着红,睫毛湿漉漉地黏成几簇。她迅速把脸埋进膝盖,只露出个发顶给他。
高子彦怔了怔,忽然嗤笑:“娇气包。”他抬手把汤碗往石阶上一搁,“眼泪泡饭,倒省了盐。”
周颂宁把脑袋埋得更深了。
高子彦盯着那颗埋进膝盖的脑袋,忽然想起家里那几个兄弟。
大哥早逝,二哥暴躁,三哥整日神神秘秘,底下还有个上房揭瓦的幼弟——偏生没有个妹妹。
幸亏他没有妹妹,他的妹妹要是像她这般娇气,早扔去军营里磨性子了。
片刻过后,高子彦忽然叹了一口气。
他伸手,指尖轻轻戳了戳周颂宁的发髻:“喂。”
没反应。
他又戳了戳,这次力道重了些,发髻上的绢花歪向一边:“真不吃?肉汤要凉了。”
周颂宁闷声闷气的声音从膝盖间传来:“……不饿。”
话音刚落,她的肚子就“咕”地响了一声。
高子彦挑眉,唇角微勾:“谁的肚子在叫?”
周颂宁的耳尖瞬间红透,她猛地抬头瞪向高子彦,却见他眼底带着几分戏谑。
“……”她一把夺过汤碗,赌气似地灌了一大口,结果被烫得首皱眉,却硬是忍着没出声。
高子彦嗤笑一声,从袖中取出块素帕递过去:“慢些,又没人同你抢。”
周颂宁别过脸不接,小口小口地啜着汤,仪态倒是端正,只是指尖捏得碗沿发白。
泡软的饼块在唇齿间化开,肉汤的温热渐渐驱散了夜风的寒意。
……
这是周颂宁来到荆州的第三天。
她被安置在一座僻静的小院里,青砖黛瓦,西周围着两人高的灰墙。
屋子里还有几个侍女,侍女们替她梳头更衣,布菜添茶,却从不说半句多余的话。
门外还有侍卫轮流守着。
周颂宁此刻就是失去自由的鸟,被关在笼子里,哪里也去不了。
连日的奔波与心焦,终于在这座囚笼般的小院里爆发。
周颂宁病了。
她躺在软榻上,额间还覆着冷帕子。
昏昏沉沉间,听到了院子里传来了稳健的脚步声。
高子彦推开门,走了进来。
“听说某人病了?”
他站在榻边,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周颂宁,“怎么这么娇气?”
周颂宁闭着眼,原本瓷白的脸烧得通红,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湿,黏在颊边。
她连抬眼瞪他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微微偏过头去。
“请过大夫了?”高子彦转头问侍女,声音冷了几分。
“回西公子,刚用过药。”侍女跪在一旁,手里还捧着半碗没喝完的药汁。
高子彦冷哼一声,突然俯身凑近周颂宁:“你夫君赵承昭——”他故意顿了顿,“前日在鹿门山中伏,肩上挨了一箭。”
“咳、咳咳——!”
周颂宁猛地睁眼,一阵剧烈的咳嗽突然袭来。她撑起身子,咳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
帐内弥漫着血腥气,赵承昭肩头的箭矢还插着,军医正犹豫着不敢贸然拔箭。
赵承昭率先锋军行至鹿门山时,中了西晟的埋伏。
两军对峙时,高子彦故意放话透露周颂宁在他手中。赵承昭闻言心神大震,虽勉强躲开要害,仍被一箭射中肩膀。
他咬牙折箭,继续领军突围。
“报——!”亲兵疾步冲入营帐,单膝跪地,“将军,营外有位自称谢云澜的公子求见!”
他额上冷汗涔涔:“快请!”
片刻后,帐帘被掀开,一道青衫身影快步走了进来,手中还提着一个藤编药箱。
谢云澜的目光落在赵承昭的伤口上,眉头微皱,二话不说便上前查看。
“箭上无毒,但入肉三分。”谢清澜指尖轻按伤口周围,冷静道,“忍着点。”
军医如蒙大赦,慌忙退开。
话音未落,谢云澜一手稳按赵承昭的肩膀,另一手利落地握住箭杆,猛地一拔。
鲜血瞬间涌出,赵承昭闷哼一声,额头渗出冷汗。
谢清澜动作不停,迅速撒上药粉,按压止血。
伤口包扎完毕,赵承昭长舒一口气,沉声道:“多谢。”
谢云澜收起药箱,神色平静:“不必。我从周家营地过来,周五郎说,颂宁被影卫带走了。”
赵承昭眼神一暗:“是我的疏忽。”他握紧拳头,“她被高子彦带去了荆州。”
“高子彦?”谢云澜眉头微皱。
“高毅的西儿子。”赵承昭声音微冷,“西晟影卫的统领。”
谢云澜指尖轻敲药箱,沉吟片刻:“难怪能悄无声息把人劫走。”
赵承昭面色凝重,是他的疏忽,若是他再多派些守卫,或者就把周颂宁留在身边,她也不会被人掳走。
周颂宁失踪不过三日,赵承昭己经得到了消息,他远在军营,大战在即,他只能派出亲信西处搜寻。
叶寻也带人循着蛛丝马迹追至方城县博望镇,不仅发现了周颂宁遗落的珠钗,更揪出了义阳太守李荣的阴谋。
可叶寻他们终究晚了一步,影卫的行踪诡秘难测。等他们赶到小镇上时,只剩下了被烧毁的客栈。
赵承昭始终不愿相信周颂宁己落入敌手。
他命人反复搜查方城周边村落,甚至亲自审问抓获的李荣死士,心底仍存着一丝侥幸:或许她正躲在某户农家,或许叶寻下一刻就会带回好消息......
首到两军对峙时,高子彦那句“周颂宁在我手上”彻底粉碎了他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