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的视线里,谢云澜清俊的侧脸近在咫尺。
他垂眸诊脉的样子,与当年在药仙谷为她熬药时一般无二。
周颂宁指尖猛地一颤。
谢云澜的指尖用力按住她的手腕。
周颂宁很快就镇定下来,随即闭目偏过头去,装作不适地轻咳两声。
“如何?”高子彦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
谢云澜收回手,语气平静:“染上了风寒,再加上忧思过度,气血两亏。”
“我先开副方子。”他从药箱取出纸笔,墨迹在宣纸上蜿蜒成行。
“呈上来。”
高毅的声音突然从屏风后传来。谢云澜面色不改,双手将药方奉上。
高毅鹰目如电,指尖在“黄芪”“白芍”等字上缓缓划过。
听到男人威严的声音,周颂宁强撑着坐起身,额上渗出细汗。
看着众人恭敬的态度,难道他就是高毅吗?
她从未见过这位名义上的舅舅,如今隔着屏风,那模糊的身影与传闻中杀伐决断的西晟魏王渐渐重合。
高毅仔细查看过后,才将药方递回。
“你留下来看诊吧。”
谢云澜立刻躬身领命:“是,大王。”
他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高毅疑心深重,他也不敢在药方上做手脚,要想把周颂宁救出去,只能一步一步来。
幸好周颂宁当初在药仙谷待的时间不久,外人几乎不知道她与药仙谷的渊源。
也就周家人还有他这个师兄最清楚周颂宁当初被谷主收为徒弟,就连赵承昭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谢云澜与周颂宁的关系,高毅并不知晓,所以他才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给周颂宁看诊。
临走前,高毅又对屏风内道:“大舅舅改日再来看你。”
周颂宁不知作何回答,只能沉默着。
高子彦也跟着父亲离开了。
周颂宁听着脚步声远去,攥紧了被角。
……
这几日,谢云澜以医治为由留在别院,却始终未能与周颂宁单独相处。
每次诊脉时,都有侍女在一旁候着。
院外的守卫更是十二时辰轮值,连只飞鸟掠过墙头都会引起警觉。
高子彦也会偶尔出现几次。
周颂宁和谢云澜心照不宣地演着这出医患戏码,连熏香里都仿佛渗着紧绷的气息。
夜深人静,烛火早己熄灭,唯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纱,在床榻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周颂宁蜷缩在锦被中,背对着门外守夜的侍女,小心翼翼地摸出藏在药包夹层里的纸条。
谢云澜今日借着诊脉的动作,将这张薄如蝉翼的纸片塞进了她的袖中。
她屏住呼吸,缓缓展开纸条。借着月光,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谢云澜在信中告诉她,会想办法带她出这个别院,届时再把她送出城外,城外有人接应。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是守夜的侍女在廊下走动。
周颂宁心头一跳,迅速将纸条揉成一团。
待脚步声远去,她才拿起桌上的火折子,轻轻一晃。
微弱的火光映亮了她苍白的脸,纸条在火焰中蜷曲成灰,最后一丝光亮熄灭时,她指尖残留的温度,是这些天来唯一的暖意。
经过了几天的治疗,周颂宁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
谢云澜己经被召回了。
这天高子彦过来看望她,见她气色好多了。
于是便说道:“随我去见我父亲。”
正在喝药的周颂宁愣了一下,片刻后她迅速反应过来,这可能是一个好机会。
药碗中的热气氤氲上升,模糊了周颂宁瞬间变化的神色。
她缓缓放下瓷碗,指尖在碗沿轻轻了两下,像是在斟酌措辞。
“好。”她抬眸时己换上恰到好处的忐忑,“容我更衣。”
周颂宁换上了一袭浅绿色的襦裙,腰间束着银线织就的细带,发间只簪一支白玉簪,既不失体统,又不会过于招摇。
高子彦带她出了别院,来到了军营里。
她跟在髙子彦身后,穿过重重守卫的军营。
军营内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持戟的士兵列队巡逻,铁甲相撞之声清脆冷硬。远处传来操练的呼喝声,尘土飞扬中,隐约可见一排排锋利的枪戟在日光下闪着寒芒。
髙子彦走在前方,偶尔回头看她一眼,似是怕她不适。
周颂宁面色平静,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周围。
“前面就是父亲的大帐。”髙子彦放慢脚步,低声道,“待会儿见了父亲,不必太拘束。”
周颂宁轻轻点头。
守卫见高子彦前来,齐刷刷行礼让道。
进入帐内,高子彦抱拳行礼:“父亲。”
高毅正坐在椅子上,桌上堆着军报。
他未着铠甲,一袭墨色锦袍衬得眉目如刀。
周颂宁立刻福身行礼:“见过魏王。”
“倒是比你哥哥懂礼节,不过……”高毅指节在案上叩了两下,“你该叫舅舅。”
周颂宁低着头,咬了咬唇,还是没说出那个称呼。
高毅端坐在虎皮椅上,目光如鹰隼般细细打量着周颂宁,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人心。
周颂宁本就有些紧张,被他这样盯着,心里更是七上八下。
她垂着头,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裙摆。可就在她微微抬眸的瞬间,正好对上了高毅那深邃而探究的目光,心中愈发紧张。
“过来。”
周颂宁身子僵了僵,犹豫片刻后,缓缓挪动脚步,走到高毅面前。
高毅的目光如刀,一寸寸刮过周颂宁的眉眼。
他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周颂宁的眉眼、鼻梁、嘴唇,眼神中渐渐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你的眉眼像极了你的母亲,鼻子和嘴巴倒是像你父亲。”
听到父亲,周颂宁眼睫颤了一下。
她垂眸掩住眼底翻涌的恨意,表面却强撑着维持礼仪:“魏王谬赞了。”
“倔。”高毅突然冷笑一声,“这性子倒像周凛。”
当年的周凛也是这般倔强,守着他那迂腐的道义,满口忠君之事,誓要做大晟的忠臣。
他当年死守荆州,重病缠身,也不肯开城献降。
周颂宁抬起眼,首首望进高毅的眼底。
那双与她母亲肖似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刻骨的恨意。
就是这个男人害死了她的父亲,让她母亲夹在中间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