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拜完父亲和兄长过后。
周颂宁换下素服，去了城南的巷子里寻谢云澜。
巷子深处，苦药味混着陈腐的秽气，在闷热的午后愈发刺鼻。
周颂宁在一间破败的药铺前停下。
铺门半掩，里头传来捣药的闷响。
她推门进去，正见谢云澜背对着门口，衣袖高挽，手里拿着铜碾，将药材细细磨碎。
旁边还有几位郎中在帮忙。
听到动静，谢云澜头也不抬：“若是来领药的，门口筐里自取。”
“师兄。”周颂宁轻轻唤道。
听到熟悉的声音，谢云澜手中的动作戛然而止，他迅速转过身来，眼底忽然亮起。
“颂宁……”
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却又在离她半步处猛然停下，像是怕身上沾染了病气似的，将手在粗布衣上用力擦了擦。
“师兄，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高毅撤退得匆忙，顾不得我们这些人，我就趁乱逃出来了。”
周颂宁又接着问：“这瘟疫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云澜敛了敛神色，带着她往里走了几步。
桌上摊着几本手札，墨迹尚新，显然是他才刚记不久。
“起初是高毅军中有人盗食死马，未煮熟便分食，染了邪毒。”
“后来军中的士兵又将瘟疫传给了城中的百姓，城中如今死了几十人了。”
周颂宁仔细听着，目光扫过那些病症记录，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她抬眸问道：“那应该如何治？”
“此役初起于腐肉之毒，症状通常见于高热、呕吐还有紫斑等。但传染需近身接触，不似天花、痨病那般随风散播。”
顿了顿，谢云澜又继续说道：“如今我还没找到彻底根治的方法，只能暂时将染病的人隔离开来，先抑制住。”
他查了许多医书，试过许多药，可是还是不能彻底根治。
周颂宁听完，挽起袖子。
“我留下来帮你。”
谢云澜闻言一怔，随即摇头：“这瘟疫还是挺凶险的。”
“我知晓轻重。”
周颂宁自行取了一件粗布围裙系上，“师兄只管吩咐。”
谢云澜望着她坚定的神色，终是轻叹了一声，他递给她一张药方。
“按照方子上来，先帮我把这些药分装。”
两人在案前忙碌起来。
药铺内，铜杵与石臼的碰撞声清脆作响。
周颂宁低头分药，额前碎发垂落，也顾不得拨开。
谢云澜则在一旁研磨药粉，两人配合默契，偶尔低声交流几句药方细节。
正忙碌间，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接着便是沉重的脚步声。
赵承昭带着几名亲兵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辆装满药材的板车。
“药材送来了。”他沉声道，目光却落在周颂宁和谢云澜挨得极近的身影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谢云澜见状，放下手中的药碾，拍了拍衣摆上的药灰：“我去看看病人的情况。”
说罢，朝赵承昭点了点头，便转身出了药铺。
其他几位郎中也出去各忙各的了，屋内一时只剩下周颂宁和赵承昭两人。
赵承昭站在原地，目光扫过案上未碾完的药粉，沉默片刻，终于开口：“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周颂宁头也不抬，指了指谢云澜刚刚放下的药碾：“师兄还没碾完这味药，你接着弄吧。”
赵承昭“嗯”了一声，拿起铜杵，学着谢云澜的样子开始研磨。
可他力道太重，手法又生疏，药粉溅得到处都是，有几粒甚至飞到了周颂宁的袖子上。
她抬头看了一眼：“……还是我来吧。”
赵承昭抿了抿唇，放下铜杵，一时竟不知该做什么，只得站在一旁，看着她熟练地碾药。
药铺内安静下来，只余石臼的轻响。
周颂宁的袖子不知何时滑落下来，沾了药粉，她皱了皱眉，却腾不出手去整理。
“郎君。”她轻声唤他。
赵承昭立刻上前：“怎么了？”
“帮我挽一下袖子。”
他怔了怔，随即伸手，小心翼翼地替她将袖口挽起，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手腕，又迅速收回，像是怕唐突了她。
周颂宁唇角微弯，却没说什么，只是继续低头碾药。
赵承昭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比起战场上杀伐决断，此刻这般安静地守着她，竟更让他心头微热。
“今天不忙吗？”周颂宁随口问道。
“不忙，事情都安排得差不多了。”
说完后，赵承昭又开始环顾西周。
看到墙角堆着几捆晒干的药草，便走过去整理。他动作虽不熟练，但很认真，将凌乱的药草一束束理顺，重新捆好。
药铺里的事情忙得差不多了，谢云澜还没回来。
日影西斜，药铺的窗棂将阳光切割成菱形光斑。周颂宁坐在光晕里，指尖划过医书泛黄的纸页，细小的尘埃在光束中浮动。
赵承昭坐在她对面，安静地看着她，帮她递一杯热茶。
“找到什么了吗？”他低声问。
周颂宁摇摇头：“还没有。”
赵承昭不再打扰她，只是默默陪在一旁。
忽然，门外传来一道苍老却浑厚的声音——
“治瘟当先分寒热，再辨虚实。”
周颂宁指尖一顿，猛地抬头。
门口站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一身粗布麻衣，手持青竹杖，面容清癯，目光却炯炯有神。
他身后，谢云澜恭敬而立，手里捧着几株刚采的新鲜药草。
“师父！”周颂宁惊喜起身，快步迎了上去。
老者微微颔首，目光慈爱地落在她身上，随即又扫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赵承昭，似笑非笑。
谢云澜上前解释道：“我在城外采药时遇见了师父，他听闻荆州有疫，特意赶来的。”
老者抚着胡须，笑着看着周颂宁：“小丫头，许久未见了。”
周颂宁恭敬地行了一礼，随即向赵承昭介绍道：“这位是我师父，药仙谷谷主云崖子。”
又转向老者：“师父，这位是赵承昭将军。”
云崖子目光如炬地打量着赵承昭。
眉聚山河，目含星斗，当真贵不可言，日后……
方才谢云澜己经告诉了他，周颂宁如今嫁人了，嫁的就是楚王世子赵承昭。
他面上不显，依旧慈祥笑道：“这位将军面相清奇，老道倒是少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