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三年秋雨滂沱，沈墨站在巷口望着怀表发怔。铜制表壳在手心沁出凉意，分针恰好停在罗马数字Ⅶ的位置。这是祖父临终前塞给他的遗物，表盘背面刻着行小篆：子时三刻，逢七而现。
雨丝突然凝在半空。
沈墨抬头时呼吸一滞。青砖墙面上浮动着水波般的纹路，原本挂着"德昌当铺"木匾的位置，此刻竟映出一盏鎏金马灯。暖黄光晕穿透雨幕，隐约可见灯下悬着块乌木招牌——"时之隙"。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触碰墙面。指尖传来檀木温润的触感，整条手臂竟穿透钻石。怀表在掌心微微发烫，表盘泛起幽蓝微光。当沈墨整个人没入墙体的刹那，雨声、寒意连同潮湿的青苔气息全部消失了。
暖意裹着咖啡香扑面而来。沈墨望着眼前景象，忽然明白祖父临终时浑浊眼底迸发的光亮。巴洛克雕花穹顶垂落水晶吊灯，孔雀蓝丝绒沙发环绕墨玉圆桌，最奇的是西面墙上错落挂着各朝各代的古董——商周青铜爵与哥特烛台比邻，唐三彩胡人俑旁立着珐琅自鸣钟。
"客人可是来避雨的？"
沈墨猛然转身。吧台后立着穿月白旗袍的女子，云纹盘扣缀到领口，垂在胸前的檀木护身符泛着温润光泽。她擦拭咖啡杯的手指修长苍白，腕间缠着串琥珀念珠，每颗珠子都嵌着粒朱砂。
"这地方..."沈墨喉头发紧。怀表在掌心震动，表盖啪地弹开，露出内侧镜面。镜中映出的咖啡馆竟与现世截然不同：蛛网垂挂梁柱，所有器物蒙着厚灰，仿佛尘封了数十年。
女子轻笑一声，念珠碰撞叮咚作响："沈先生果然看得见。"她指尖轻点台面，青瓷杯中的拿铁拉花突然化作旋涡，浮现出1923年申报头版——"霞飞路咖啡馆离奇失火，遇难者名单惊现当代青年"。
沈墨后背沁出冷汗。报纸照片里焦黑的梁柱轮廓，分明与此刻的穹顶重合。女子将护身符按在杯口，檀香漫过咖啡的醇苦："我叫苏青，是这时空裂隙的守门人。而你..."她忽然握住沈墨手腕，念珠硌得人生疼，"是第七个在暴雨夜带着青铜罗盘碎片来此的沈家人。"
墙上的自鸣钟突然敲响。沈墨看见苏青的瞳孔骤缩成线，琥珀珠串迸裂，朱砂粒悬浮空中组成卦象。怀表镜面里的尘灰开始簌簌剥落，露出烧焦的橡木地板。在时空震颤的轰鸣中，他听见苏青的叹息穿透百年光阴："这次...能改变吗？"
苏青腕间的琥珀念珠突然绷断。二十七颗嵌着朱砂的珠子滚落墨玉台面，在沈墨惊骇的注视下自动排列成星宿图案。当最后一颗珠子停在紫微垣方位时，他听见头顶传来琉璃碎裂的脆响。
水晶吊灯的光晕里飘着黑色灰烬。
"抓紧我！"苏青拽着沈墨扑向吧台后方。青瓷杯中的咖啡液逆流成柱，在半空凝结成冰棱状的晶体。沈墨的后背撞上博古架，一尊明代德化白瓷观音像突然倾倒，被他下意识伸手托住——指尖触及莲座的刹那，大量陌生记忆汹涌而入。
1937年的雨夜，穿长衫的自己正用朱砂笔在观音像底座书写符咒；1954年台风天，戴眼镜的自己在相同位置修补裂痕；最近一次是三天前，现代装束的自己将观音像放回原处...无数时空的修复过程如同叠影胶片，在视网膜上同时显影。
"别碰这些器物！"苏青挥袖扫开悬浮的咖啡冰棱，念珠残骸在她掌心重组为青铜钥匙，"每个古董都是时空锚点，承载着七世轮回的记忆熵。"她扯开旗袍立领，锁骨位置赫然浮现暗红色烙印，形如燃烧的罗盘。
沈墨突然头痛欲裂。怀表镜面中的焦黑咖啡馆正在与现实重叠，烧焦的橡木地板从虚空裂缝里蔓延而出。在时空交错的轰鸣中，他看见1923年的火场里，穿西装的青年抱着青铜罗盘冲进火海——那人转身时的面容，竟与自己分毫不差。
"第七次震荡要来了。"苏青将钥匙插入博古架暗格。整面墙的古董开始顺时针旋转，唐三彩马车的轮毂碾过哥特烛台，商周青铜器表面的饕餮纹突然睁开血目。当曜变天目盏转到正中时，碗底隐约浮现的激光签名令沈墨瞳孔骤缩——那是他修复文物时特有的笔迹。
暴雨声穿透时空屏障。苏青背后的旗袍裂开细缝，露出脊背上七道淡金纹路，最末一道正在渗出鲜血："听着，当自鸣钟..."
惊雷炸响淹没了她的话语。咖啡馆东侧的清代更漏突然倒流，青铜刻度间涌出黑色潮水。沈墨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右手开始透明化，指节间缠绕着细小的时空裂缝。在意识消散前的瞬间，他瞥见苏青从发间拔下银簪，毫不犹豫地刺入心口。
鲜血滴在曜变天目盏中的刹那，世界归于寂静。
沈墨在修复室惊醒。工作台上的宋代茶盏完好如初，只是当他用放大镜观察碗底时，那个本不存在的"S&Q 1923"签名正在微光中渐渐消退。窗外暴雨依旧，但掌心的檀木香证明方才并非幻觉。
更令他毛骨悚然的是，自己衬衫第二颗纽扣的位置，不知何时多了一粒殷红如血的琥珀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