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劭大步流星地穿过人群,衬衫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他身后跟着三个孩子,周茜举着金灿灿的凤凰糖画,舌头正小心翼翼地舔着翅膀尖,林暖双手捧着一只对称美观的蝴蝶团的糖画,只是看着并不吃。林郁则面无表情地叼着个简单的圆圈糖,黑发下的耳尖却微微发红。
“安安怎么样?”周劭一屁股坐在石凳上,伸手就要摸儿子的额头,却被许漾一巴掌拍开:“手脏!”
周劭讪讪收回手,凑过头去逗安安,鼻尖几乎碰到小家伙的脸蛋,“安安,看爸爸。”
安安被他吸引,视线追随着周劭的脸转动。
许漾将军用水壶递给周劭,“倒点儿水洗洗手,你抱着安安呆在这里,我带着孩子们去买点儿衣服,家里的衣服不是补丁摞补丁就是破破烂烂的劈叉着,要不就是短了一截。”她伸手指着面前的三个孩子,周茜的外套胳肢窝大开,露出里面的条纹秋衣,林暖的袖口磨出了毛边,林郁的裤腿更是短了一截,露出纤细的脚踝。阳光一照,三个孩子衣服上的补丁无所遁形,那些粗陋的针脚,显然是孩子自己缝的。
“叫人瞧见还以为周营长家穷得揭不开锅了呢。”
周劭大小也是个营长,面子还是很重要的。身为营长,既要统领下属树立威信,又要在上级面前展现治家能力,内外都需兼顾体面。常言道“人靠衣装马靠鞍”,妻儿的穿着便是周营长的活招牌,衣裳不必华贵,但须整洁得体。看一个家庭更是看他家人的穿着就知道这个家庭怎么样了,她们的穿着落在外人面前就是周营长的门面。若叫人瞧着寒酸,岂不让人疑心他连家都撑不起?这世道,门面功夫终究是少不得的,里子要硬,面子也得光。
周劭按照许漾的吩咐就着军用水壶哗啦啦地冲着手,他仔细的洗干净手随意的在衣襟下摆蹭了蹭手,布料上立刻洇开一片深色的水渍。
“还是许女士考虑的周全。”他伸手接过安安,粗糙的大手拉住安安的小手,他看了看几个孩子的穿着,放在农村还没什么,可是放在城里就有些寒酸了。他转头笑着对许漾说:“多亏了你替孩子们着想,我一个大男人确实关注孩子们关注的少了。”
安安在他怀里扭了扭,小胖手准确无误地抓住了爸爸的袖口,周劭笑开,眉宇间的褶皱,他都舒展开来低头用鼻尖蹭了蹭安安的额头,逗得安安张开嘴巴露出一个无耻的笑容,他伸出小手胡乱的抓着,却被周劭大手一抓攥在了手里。
许漾拿起包,站起身,“行了,我先去逛逛,你好好带着安安。”
周茜早就等不及了,一听许漾说要走,立马蹦蹦跳跳地往前冲。
“慢点儿!”许漾喊了一嗓子,转头对周劭叮嘱:“记得给安安喂些温水。”
周劭摆摆手,很享受父子二人单独相处的时光,“走吧,走吧。”
“走啦。”许漾拍拍林郁瘦削的肩,率先走在前面,林郁沉默地拎起购物袋,瘦高的身影像道影子般跟在许漾身后。
周劭望着妻儿远去的背影,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安安。小家伙正津津有味地啃着自己的小拳头,晶莹的口水糊了满手。他掏出许漾准备好的手帕,轻轻替儿子擦干净,,粗糙的指腹蹭过婴儿娇嫩的皮肤时,动作不自觉地放得极轻。
“就剩咱爷俩了。”周劭低声笑道。
许漾带着周茜三人来到卖衣服的摊位,这里果然不负盛名,卖衣服卖布和配件的竟然有整整一条街,摊主们用凳子或者自制的架子坐支撑,上面铺上芦苇杆编织的席子,各种衣物就分门别类的摆放在苇席上,有的摊位更大,在摊子后面架上两根木棍,上面拴上麻绳,麻绳上挂着她家最顶俏的衣裳,鲜艳的色彩迎风招展,吸引人驻足观看。
这里的款式比百货商场里的更新潮,喇叭裤、蝙蝠衫、连衣裙等“港风”“穗货”开始流行,面料更是多样,不仅有常规的的确良、尼龙布,还开始出现化纤混纺、灯芯绒、牛仔布。最重要的是这里可以讨价还价,随意翻看、试穿,同类商品比商场便宜,但质量参差不齐,需要仔细挑选。
许漾今天过来逛街不光是为了几个孩子买衣裳,实则另有一番盘算。无论是前世积累的经验还是今生的体悟,她都深谙一个道理:女人的钱袋永远是最容易撬开的。许漾自然是不打算继续做老师的,她生了安安,那就要比前世更加努力搞钱。如今她满心想的都是如何在这商海中搏出一片天地,她得给她儿子铺一条康庄大路,起码不用他为了钱发愁,她太清楚人生80%的烦恼都是因为没钱。所以今天更重要的是考察市场,尤其是女装这块。
许漾心里清楚,只要找准门路,服装行业的利润空间大得惊人。如今市场逐渐开放,老百姓的日子一天天好起来,谁不想穿得体面漂亮?许漾站在路口看着挤在摊位前来来往往的女性顾客,有的在试穿新款的连衣裙,有人对着斑驳的镜子反复比量收腰衬衫的尺寸,还有的捏着布料和摊主你来我往的讨价还价,每个人眼里都闪着对美的渴望,更有对崭新生活的向往。
许漾轻轻勾起嘴角。她的眼光品味不说多好,但比起这些还在摸索的摊主,她有着绝对的优势。许漾经历过上辈子,最知道这世界的潮流风向,去穗港挑选一些款式新潮的衣裳回来卖,销路肯定不会差,肯定能在这座城市掀起一阵风潮。
并且改革开放初期,有些人的思维还没有扭转过来,大多数人还抱着铁饭碗不敢松手,真正敢一猛子下去扑腾的人并没有那么多,竞争也不如后世那般激烈,许漾确信,等他们反应过来时,自己早就站稳了脚跟。
许漾望着熙攘的服装摊位,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光芒。她比谁都清楚,在这个逐渐解冻的年代,服装生意就是一座尚未开采的金矿,正等着她这样的先行者来开掘第一桶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