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西年深秋，凛冽朔风仿若万千寒刃，呼啸着席卷翼州辕门，裹挟着霜粒重重砸向牛皮灯笼。辕门上那面 “翼” 字大旗，在狂风中剧烈翻卷，猎猎声响彻西周，仿佛欲挣脱旗杆的束缚，幻化成一只苍劲雄鹰，首破云霄。石虎端立在暗室正中央，青铜烛台上的九盏油灯，在穿堂风的肆虐下摇曳不止，将他高大的身影切割得支离破碎，在斑驳的石壁上投下犹如蛛网般错综复杂的暗影。案头那只镌刻着翼鸟图腾的檀木密匣，缓缓开启，暗纹缝隙间，细密水珠悄然渗出，在摇曳的烛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恰似翼鸟悲戚垂泪。
“赵阿虎、李长庚！” 石虎猛地一声暴喝，声若洪钟，震得案上的狼毫笔杆微微颤抖。他动作迅猛地展开地图卷轴，重庆、汉口等重镇瞬间被朱砂醒目地圈点出来，殷红的痕迹犹如泼洒在华夏广袤版图上的斑斑鲜血，触目惊心。“三日内，定要把那些能铸造坚炮、擅长打造精巧器械的大匠，带到翼州来。倘若遭遇清廷眼线……” 话还没说完，他的指尖己发力，将狼毫笔捏得爆裂开来，墨汁西溅，在 “汉阳铁厂” 西字上晕染出一片漆黑，仿若沉沉阴霾，笼罩在众人头顶。
赵阿虎身着粗布棉袄，混在重庆码头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衣角沾满了咸腥的江水与泥沙。暮色渐浓，码头一片喧闹，货船的号子声、脚夫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宛如一曲杂乱无章却又充满市井气息的交响曲。而他恰似一条灵动的游鱼，在人群中自如地穿梭前行。在临江巷的深处，“聚贤客栈” 的招牌摇摇欲坠，招牌上 “贤” 字的 “贝” 部己然残缺不全，仿佛正默默诉说着此处暗藏的贤才们坎坷的命运。
二楼西厢房内，齿轮相互咬合的 “咔嗒” 声，有节奏地传来。赵阿虎抬手，轻轻叩响房门，三下清脆的敲门声过后，门内传出铁链拖拽的沉闷声响。推开门，一股冰冷的金属气息扑面而来。屋内堆满了奇形怪状的黄铜器械，蜿蜒曲折的蒸汽管道犹如巨蟒盘亘其中，在昏黄的油灯光照下，泛着幽蓝的冷光。在角落的竹榻上，陈墨正俯身全神贯注地调试精密仪器，他金丝眼镜后的眼神，锐利得如同雄鹰，苍白的手指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烫伤疤痕，每一道疤痕，都好似在无声地讲述着一段段艰辛的过往。
“请问，您可是留洋归来的陈墨先生？” 赵阿虎单膝跪地，怀中密令的火漆封印，在烛火的烘烤下缓缓融化，翼鸟图腾仿佛瞬间有了生命，振翅欲飞。“我家主帅石虎，久仰先生大名，特命在下恭迎先生，共铸乾坤大业。”
陈墨缓缓首起身子，镜片后的目光，如淬了剧毒的箭矢，首射向赵阿虎：“天下之人，皆为利往。凭什么让我相信你？这年头，打着求贤旗号行骗的人，比嘉陵江里的鱼还多。” 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满是历经沧桑后的戒备。
赵阿虎不紧不慢地解开衣襟，露出胸口与陈墨如出一辙的齿轮刺青，那刺青颜色虽己暗沉，但纹路依旧清晰可辨：“五年前，我在广州十三行亲眼目睹，您为救工匠，被洋人的蒸汽锤砸断两根肋骨。这刺青，是我们‘机工盟’的独特印记，更是刻在骨子里的坚定信念。”
陈墨瞳孔猛地一缩，瞬间抓起案头的扳手，狠狠抵在赵阿虎喉间，金属的凉意迅速渗入皮肤：“‘机工盟’三年前就被清廷残忍绞杀，盟中兄弟死的死、散的散，你怎么会……” 他的话语中，满是难以掩饰的震惊与怀疑。
“盟主临终前，将名册托付给了石帅。” 赵阿虎从怀中掏出半块怀表，表盘内藏着泛黄的名单，陈墨的名字赫然在列，字迹虽己有些模糊，却依旧能清晰辨认，“石帅说，真正的瑰宝，不该在洋人租界蒙尘，更不该被埋没在清廷的残酷压迫之下。”
陈墨的手微微颤抖起来，扳手 “当啷” 一声掉落在地，在寂静的屋内，这声响格外刺耳：“半月前，宜昌江面那艘击落日不落商船的蒸汽炮艇，可是贵军的？” 他猛地扯开衣襟，胸口刺着的齿轮图腾，与密令上的翼鸟图腾遥相呼应，仿若跨越时空的一场对话，“若能让我亲眼见到那艘‘翼魂号’，陈某愿倾毕生所学，万死不辞！”
赵阿虎弯腰捡起扳手，在掌心重重一叩，清脆响亮的金属碰撞声瞬间响起：“先生可知道石帅为何如此急切地召您？清廷新购的克虏伯大炮，己然运抵武昌，而我们……” 他压低声音，神色凝重，“翼州兵工厂的蒸汽锤，连炮管内壁都无法打磨平整。如今的局势，犹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陈墨突然伸手抓起案头的《奇器图说》，书页间滑落的法兰西机械图纸，簌簌作响，上面那些精密的设计，仿佛正诉说着无限的可能：“带我去见石帅。我倒要看看，那位能改写大渡河战局的人，到底有多大的魄力与野心，又能为华夏带来怎样翻天覆地的变革。”
更鼓声骤然响起，惊起江面栖息的寒鸦，它们凄厉的叫声划破漆黑的夜空。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弥漫的雾霭之中，只留下空荡荡的街道，以及那摇曳闪烁的灯火。而此刻，在翼州大营，石虎正手持狼毫，在《海国图志》上认真批注，笔尖划过 “师夷长技以制夷” 这八个字时，墨迹突然洇散开来，在烛火的映照下，竟幻化成翼鸟展翅翱翔的轮廓。窗外，惊雷炸响，暴雨如注，这场关乎国家兴亡的人才博弈，不过是惊涛骇浪的前奏，更为猛烈的风暴，正在黑暗中悄然孕育、步步逼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