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房遗爱……房遗首……”长孙无忌的手指重重敲在名单上,嘴角勾起一丝笑意,“破绽。”
他唤来一名心腹,低声吩咐:
“去,想办法让高阳公主‘偶然’得知,房遗首府中,藏有当年辩机和尚私下赠与她的、极其私密的手抄经卷。
告诉她,房遗首得到此物,意在日后挟此把柄,彻底压服她与房遗爱,甚至可能以此威胁公主清誉,更要让她‘相信’,房遗首与山东那帮人勾结,意图借着打压公主,动摇陛下对关陇世家们的信任,为他们山东士族上位铺路。”
这一计,阴毒至极,非常符合贞观老阴比这一称号。
须说明的是,此时的长孙无忌只是想为新皇,也就是自己的侄子多分担一些琐事,多操劳一些,毕竟自己是太宗指定的辅政重臣。
但此时的他手中权力实在太大,且关陇贵族们多数身居高位,手握重权,唯长孙马首是瞻,这让谁当这皇帝也会心生不安。
而新皇帝又是一位急于大权在握,不能容忍皇权旁落的李治。
君臣的矛盾就不可避免的悄然产生。
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些,反还在醉心于铲除异己的长孙无忌打算利用高阳公主对房遗首的极度怨恨和对其“威胁”的恐惧。
利用高阳公主骄狂无脑、易被挑拨的性格来下好这盘棋。
将房家内部的爵位财产之争,首接与“山东士族集团图谋不轨”挂钩。
以辩机经卷这个涉及皇家丑闻的“证据”作为引信。
以高阳公主那点火就着的暴烈性子,一旦“得知”房遗首不仅握着她致命的把柄,还勾结外人图谋对付她和她丈夫(尽管她可能并不在乎房遗爱,但这关乎她的面子和地位),她绝对会疯狂报复。
而她的报复,绝不会是小打小闹,她背后是皇家的身份,她的疯狂,足以将整个房家拖下水。
而房家,是山东士族的一面旗帜,房家倒了,依附于房家的、与房家联姻的山东势力,必然受到牵连。
“房家一倒,山东群龙无首,再收拾其他人,易如反掌。”长孙无忌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喜悦,
“高阳啊高阳,你这把锋利的刀,该派上用场了。”
心腹领命,行了一礼后,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阴影中。
长孙无忌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浮沫,仿佛在欣赏一件即将完成的艺术品。
窗外,长安城的元正灯火依旧璀璨,而一场足以震动朝野、血流成河的巨大阴谋,己在赵国公府邸的密室中,悄然拉开了序幕。
永徽元年正月,昭陵。
终南山北麓,九嵕山主峰巍然矗立。
初春的寒风依旧凛冽,卷过苍松翠柏,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这里是大唐太宗皇帝李世民的陵寝——昭陵。
巨大的陵园依山而建,气势磅礴,神道两侧的石刻骏马、翁仲默然肃立,历经风霜,依旧守护着沉睡的帝王,俯瞰着山下的关中大平原。
作为帝王陵寝,昭陵的守卫森严而有序。
由关中府兵组成的精锐,以邻近的折冲府为单位,定期轮换值守。
今日当值的府兵们身着甲胄,在寒风中挺立,目光警惕地扫视着陵园内外,脚步声在空旷的神道上回荡,更添几分孤寂。
陵园的核心区域,由陵署管理。
陵署最高长官为陵令,秩五品,负责陵寝日常维护、祭祀筹备及守卫协调等一应事务。
现任陵令,正是昔日太宗皇帝身边最信任的内侍——王德。
此刻的王德,褪去了宫中那身象征权势的紫袍,只穿着一件半旧的深青色陵署官袍,身形似乎比在宫中时佝偻了几分。
他站在陵署简陋的衙门口,浑浊的老眼眺望着神道的尽头,布满皱纹的脸上交织着期盼与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
寒风掠过他花白的鬓角,带来一阵细微却无法完全掩饰的异味——那是年老宦官难以避免的生理缺憾所带来的困扰。
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陵园的沉寂。一骑玄色身影,一人一马,沿着神道疾驰而来。
马上之人,身姿挺拔,脸上覆盖着那副标志性的冰冷玄铁傩面,正是应约而来的忠勇侯江逸风。
王德浑浊的眼中瞬间迸发出光彩,他整了整衣冠,不顾年老体衰,快步迎下台阶,深深一揖,声音带着久别重逢的激动与难以抑制的哽咽:
“侯爷!老奴……老奴可算把您盼来了。”
江逸风翻身下马,动作利落。他快步上前,在王德即将拜下去时,稳稳托住了他的手臂:“王少府,快快请起,折煞江某了。”
他的声音透过面具,少了几分平日的冷冽,多了几分真切。
他敏锐地捕捉到王德身上那股难以言喻的气味,却无丝毫异色,反而自然地靠近了一步,仿佛未曾察觉。
王德被江逸风托住,感受到手臂上传来的沉稳力量,再看到对方眼中(透过面具眼孔)那份毫无伪饰的尊重,心中百感交集,老泪几乎夺眶而出。
在这远离长安权力中心的冰冷陵园,在这饱受世人侧目与自身残缺折磨的暮年,这份来自当朝新贵、深得帝心的侯爷的平等相待,显得弥足珍贵。
“老奴早就不是少府了,侯爷……风采更胜往昔。河东救灾,功在社稷,老奴虽在陵园,亦听闻侯爷壮举,深感欣慰。”王德抹了抹眼角,声音依旧哽咽。
瞟了一眼王德的腰牌,“王陵令过誉了,分内之事。”江逸风环顾肃穆而略显萧索的陵园,目光落在王德苍老的脸上,“王陵令……在此守陵,倒是清贫辛苦了些。”
“能为先帝守陵,是老奴的福分,何谈辛苦。”王德摇摇头,引着江逸风向陵署内走去,
“只是……终究是冷清了些。侯爷,此地简陋,还请移步老奴蜗居,喝杯粗茶暖暖身子。”
王德的居所,就在陵署衙门的后院,一间极其朴素的屋子。
屋内陈设简单到近乎寒碜:一床、一桌、两椅,一个旧衣柜,一个取暖的小火盆。
墙壁上光秃秃的,唯有一幅太宗皇帝的御笔“忠勤”二字拓片,被精心装裱悬挂在正中最显眼的位置,诉说着主人一生的荣辱与寄托。
“侯爷见笑了,陵署清寒,比不得长安繁华。”王德有些局促地请江逸风坐下,亲自从一个旧陶罐里取出些粗茶末,用滚水冲了两碗。
“清静之地,正好养心。”江逸风寻了张椅子沿桌坐下。
端起粗陶茶碗,并无嫌弃之色,反而认真品了一口,
“王陵令此茶,别有山野清气。”
王德看着江逸风坦然自若的样子,心中暖流涌动。
他坐在对面,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最终长叹一声,道:
“侯爷,今日请您前来,实是有要紧事,奉先帝遗命,完成一桩身后布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