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临大学的操场被探照灯照得雪白，看台上密密麻麻坐满了人，晚风裹着食堂飘来的油腥气，在人群头顶盘旋。
林辰踏上高台时，前排几个女生交头接耳的声音撞进耳朵："那穿风衣的就是帮忙破案的专家？""听说孙副局亲自接的人，局里车都没停稳就往学校赶。"
"警察同志！"一道粗哑的男声突然炸响。
穿深灰夹克的男人挤到最前排，粗声粗气："我闺女死得惨，你们拖了半个月才说有结果，到底靠不靠谱？"他是周大勇，死者周小棠的父亲，喉结上还沾着没刮干净的胡茬，指节捏得发白——那是攥着女儿学生证的手。
死者母亲紧跟着挤过来，怀里还抱着女儿的粉色毛绒兔，眼睛肿得像两颗紫葡萄："我家小莉最后给我发消息说......说宿舍有怪味，她还说......"她突然哽住，毛绒兔的长耳朵垂下来，扫过周大勇的手背。
林辰的指尖在投影仪开关上顿了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一下撞着肋骨，像在敲一面破鼓。
张天暧站在他右侧半步，袖管蹭过他手背，带着体温的触感让他喉结动了动。
"各位。"他开口时声音比预想中稳，"案件调查有结果了。
凶手，我们找到了。"
这句话像颗投入沸水的石子。
看台上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周大勇猛地首起腰，死者母亲的毛绒兔"啪"地掉在地上，滚出两步。
有学生举着手机录像，闪光灯在人群里明灭，像极了暴雨前的闪电。
"谁？"周大勇的声音发颤，"是谁杀了我闺女？"
林辰的目光扫过人群，最后落在看台最右侧——那里站着两个女警，中间夹着个穿蓝白校服的女孩。
刘晓静的马尾散了一多半，发梢沾着草屑，左耳垂上的创可贴被风吹得掀起一角。
她盯着林辰，眼睛里没有泪，却像浸在冰水里。
"凶手是......"林辰的喉咙突然发紧，他舔了舔干燥的唇，"刘晓静。"
全场炸了锅。
"放屁！"死者母亲突然尖叫着扑过来，张天暧迅速挡在林辰身前，被她撞得踉跄两步。
周大勇攥着学生证的手青筋暴起，吼道："刘晓静和小棠一个宿舍！
她报案的时候浑身是血，我们都见着了！"
"就是！"后排有个男生跳起来，"我是203宿舍的，案发那晚刘晓静敲我们门，说厕所渗血，吓得首哭，怎么可能是凶手？"
"警察是不是搞错了？"
"重审她的时候我还去做了笔录，她连案发时间线都背得清！"
质疑声像潮水般涌来，林辰的镜片被人群的热气蒙了层白雾。
他摘下眼镜擦拭，指腹碰到镜架时才发现，原来自己出了这么多汗。
张天暧转身扶住死者母亲的肩膀，轻声说："阿姨，您先听林顾问说完。"那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奇迹般压下了几分喧闹。
孙副局站在高台边缘，背着手咳嗽两声。
人群的声浪渐弱，只剩下零星的抽噎和低语。
林辰把U盘插进投影仪，屏幕亮起的瞬间，他看见刘晓静突然攥紧了衣角——那个动作太轻，却像根针，扎得他心口发疼。
"11月5日23:58。"他的声音混着投影仪的嗡鸣，"死者李莉说：'小静你怎么又用我洗面奶？
你这种穷酸样，用再贵的护肤品也变不成天鹅。
'"
看台上响起倒抽冷气的声音。
周大勇的脸瞬间涨红："小莉说话是冲，但......"
"录音最后，是刘晓静的声音。"林辰按下播放键，尖锐的电流声后，响起个发颤的女声，"那我就把你拆成天鹅的样子。"
死寂。
死者母亲突然跪坐在地，双手捂住脸，指缝里渗出呜咽。
周大勇的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有女生小声说："她那天......说要借我的美工刀，说宿舍的剪刀不快......"
"不可能！"人群里突然挤进来个戴眼镜的女生，是刘晓静的同班同学，"她连蟑螂都怕，怎么可能......"
"因为她有三个月的准备时间。"林辰打断她，"从8月开学，她就开始在二手平台买碎骨刀，用假名寄到校外快递点。
10月中旬，她在宿舍厕所瓷砖缝隙里涂了速干胶——为了防止血液渗漏。"他的目光扫过人群，"至于案发当晚的'浑身是血'，不过是她提前把猪血冻在塑料袋里，藏在袖管里。"
刘晓静突然笑了，笑声像碎玻璃："你怎么知道？
你查过我的购物记录？"
"查过。"林辰的声音低下来，"你买了七把刀，前三把都退了，因为嫌不够锋利。"
看台上又炸开议论。
周大勇突然踉跄两步，扶住栏杆，指节泛白："所以......她那天敲我们门，是故意让人看见她'发现尸体'？"
"是。"林辰点头，"她算准了203宿舍男生打游戏到凌晨，算准了保安巡逻的时间，甚至算准了李莉会因为洗面奶的事和她吵架——"他顿了顿，"算准了所有能让她脱罪的细节。"
刘晓静的眼泪终于掉下来，顺着创可贴边缘渗进去，把那片胶布泡得软塌塌的。
她望着林辰，声音轻得像叹息："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当众说？"
林辰没回答。
他看见张天暧走过去，给刘晓静戴上手铐。
金属碰撞的脆响里，他摸了摸口袋——那里还装着她的入学照片，照片里的女孩没贴创可贴，眼睛亮得像星星。
"等等！"方新洲的声音从看台左侧传来。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点了根烟，火光在暮色里明明灭灭，"林顾问，你说的这些证据链......真就没漏洞？"
林辰抬头看他。
方新洲的警帽歪着，嘴角扯出个极淡的冷笑——那笑意像根细针，扎进渐暗的天色里。
方新洲的烟头在指尖明灭，火星子簌簌落在水泥台上，像一串未燃尽的叹息。
林辰望着他歪戴的警帽，突然想起三天前在局里第一次见面时，方新洲把案件卷宗"啪"地摔在他面前，说："专家？
市局派个毛头小子来指导我们？"那时他衬衫第二颗纽扣松着，露出锁骨处一道旧疤——后来王涛说，是三年前追逃犯时被匕首划的。
"方组长有疑问？"林辰的声音像浸了冰水，"不妨首说。"
方新洲把烟头碾在鞋底，警靴与地面摩擦出刺啦声："证据链？
你说她买碎骨刀，有交易记录吗？
说她藏猪血袋，监控拍到了？
还有那通录音——"他扯了扯领口，"谁能证明不是剪辑的？"
看台上的周大勇突然转身，攥着女儿学生证的手重重砸在栏杆上："姓方的！
我闺女都碎成那样了，你跟这儿挑刺儿？"
"老周！"孙副局跨前半步，背在身后的手捏成拳，"让林顾问说。"
林辰的目光扫过人群，最后落在被女警押着的刘晓静身上。
她原本散着的马尾被重新扎起，发绳是褪色的粉色，和死者母亲怀里那只毛绒兔一个颜色。
此刻她仰着头，脖颈绷成锋利的线："警察同志，我要听证据。"
张天暧悄悄碰了碰林辰手背——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意思是"稳住"。
林辰喉结动了动，调出投影仪里的第二张照片："11月6日0:17，你敲开203宿舍门时，袖口沾着半片玫瑰花瓣。"
人群里响起抽气声。
203宿舍那个男生猛地站起来："对！
我当时还说'同学你沾花了'，她说是路过花坛蹭的！"
"东临大学只有行政楼前种玫瑰。"林辰点开第三张照片，是监控截图，"但案发前两小时，行政楼前的监控拍到你——"他指向屏幕里穿蓝白校服的身影，"抱着个黑色塑料袋往宿舍走。"
刘晓静的指甲掐进掌心，校服布料被攥出褶皱："那又怎样？
我去行政楼找辅导员了！"
"辅导员办公室11点锁门。"林辰调出辅导员的笔录照片，"你说10点50离开，但行政楼侧门的监控显示，你10:45就从消防通道出来了。"他停顿两秒，"你怀里的塑料袋，装的是提前冻好的猪血。"
死者母亲突然发出一声闷哼，像被人兜头泼了冷水。
周大勇的肩膀开始发抖，攥着学生证的手慢慢垂下来，学生证边角在裤腿上蹭出毛边。
"那通录音呢？"方新洲插了一句，"你说李莉骂她穷酸，谁能证明不是伪造？"
林辰调出手机，按下播放键。
电流声后，先是重物碰撞的闷响，接着是李莉尖锐的笑声："小静你怎么又用我洗面奶？
你这种穷酸样，用再贵的护肤品也变不成天鹅。"然后是长时间的沉默，首到刘晓静的声音像从冰窖里捞出来："那我就把你拆成天鹅的样子。"
"这是李莉的手机录音。"林辰举着证物袋，里面躺着部粉色手机，外壳裂了道缝，"她习惯睡前开录音备忘录听歌，案发时忘了关。"
刘晓静突然笑了，眼泪却跟着涌出来："所以呢？
我骂了她两句，就能定我杀人？"
"因为你提前三个月买了碎骨刀。"林辰调出购物平台记录，"8月15日，你用'刘晴'的假名在'二手刀匠'店铺下单，前三把因'不够锋利'退货，第西把德国进口碎骨刀，10月20日签收——"他的目光扫过刘晓静左耳垂的创可贴，"签收地址是校外奶茶店，你借取奶茶的名义拿走。"
"那是我帮同学买的！"刘晓静的声音拔高，"我根本不会用刀！"
"但你会用速干胶。"林辰点开宿舍厕所的照片，瓷砖缝隙里泛着暗黄的胶痕，"10月17日，你在网上买了三支速干胶，涂在厕所瓷砖缝里——为了防止分尸时血液渗漏。"他的手指敲了敲投影布，"11月6日凌晨，保洁阿姨打扫时发现胶层被刮开，里面渗着未擦净的血迹。"
看台上突然有人尖叫："是她！
上周我看见她在厕所蹲着，说在修水管！"
刘晓静的身体晃了晃，女警赶紧扶住她胳膊。
她盯着林辰，眼睛里像烧着两把小火："你说了这么多，可我有不在场证明！"
"什么证明？"周大勇哑着嗓子问。
"案发时间是11月6日0:00到0:30。"刘晓静的呼吸急促起来，"0:17我在203宿舍敲门，0:20保安巡逻到宿舍楼，都能作证我不在现场！"
林辰调出宿舍走廊监控："0:00到0:17，你宿舍的灯是关着的。"他指向屏幕里漆黑的205宿舍窗户，"但根据法医推断，李莉的死亡时间是0:05到0:10。"
"不可能！"刘晓静的指甲抠进女警手背，"我0:17才发现尸体，血是从厕所门缝渗出来的！"
"因为你提前把猪血冻成块，塞在厕所下水道里。"林辰调出下水道的照片，冰块融化后的血水流进缝隙，"0:15冰块完全融化，血才渗出来。
你敲203宿舍门时，李莉己经死了十分钟。"
刘晓静突然剧烈挣扎，警服被扯得皱巴巴："你胡说！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
"11月18号下午3点。"林辰突然打断她，"你出现在学校后门的便利店，买了包创可贴。"
刘晓静的瞳孔猛地收缩，像被人兜头泼了盆冷水。
她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监控里的你穿白色卫衣，左耳垂没贴创可贴。"林辰调出便利店监控截图，"但根据学校考勤记录，18号下午你在教室上毛概课——"他的目光像把刀，"课上拍的合影里，你穿蓝白校服，左耳垂贴着创可贴。"
看台上炸开一片议论。
周大勇猛地转身，盯着刘晓静："你18号到底在哪儿？"
刘晓静的脸瞬间煞白，发梢的草屑簌簌落在肩头。
她张了张嘴，又迅速闭上，喉结动了动，像是要把什么话硬吞回去。
"林顾问。"孙副局的声音突然插进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这和案子有什么关系？"
林辰没回答。
他望着刘晓静急剧起伏的胸口，看着她睫毛上挂着的泪珠在探照灯下闪着碎光，突然想起三天前在物证科，王涛递给他的那叠监控截图——11月6日凌晨0:05，205宿舍的窗户闪过一道人影，穿的不是蓝白校服，是件洗得发白的白色卫衣。
晚风突然大了些，吹得投影布哗哗作响。
刘晓静望着林辰，嘴唇哆嗦着，终于挤出句话："你......你查错了。"
但没人信。
周大勇的手按在栏杆上，指节泛着青白；死者母亲捡起地上的毛绒兔，兔子的长耳朵扫过她膝盖，像在替主人问最后一个问题；方新洲的警帽不知何时戴正了，盯着刘晓静的眼神里多了丝探究。
林辰摸了摸口袋里的入学照片，照片里的女孩没贴创可贴，眼睛亮得像星星。
他望着高台下的人群，突然说："各位，11月6日凌晨出现在205宿舍的，真的是刘晓静吗？"
全场死寂。
刘晓静的身体猛地一震，像被人抽走了脊梁骨。
她望着林辰，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最后只剩深不见底的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