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碾过梧桐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张天暧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着不成调的曲子。
副驾驶座上的林辰望着车窗外倒退的街灯，镜片后的目光落在她微微绷紧的后颈上——方才在饭店里那句“做朋友呢”，让这个总把警服穿得笔挺的女警察，此刻连肩线都柔和了几分。
“您住的巷子口路灯坏了。”张天暧突然开口，喉结动了动，“上次方组长送您回来，说车开不进去。”
林辰应了一声，目光扫过她放在档把上的手。
那双手今早还攥着现场勘查笔录，此刻指腹却着方向盘皮套上的裂纹，像是在某种难以言说的期待。
“明天的案情会，我重新标注了周大勇审讯记录的重点。”她放慢车速，“您上次说他提到的‘宿舍后巷野猫’有问题，我让王涛查了——上个月后勤处确实在那片装过捕鼠夹，可周大勇说他‘每晚喂猫’，捕鼠夹却干干净净……”
“所以他在撒谎。”林辰替她把后半句说完。
张天暧的耳尖又红了，但没像之前那样慌张。
她侧头看了他一眼，路灯的光刚好照进车窗，把两人之间的空隙染成暖黄色：“您总是这样。”
“怎样？”
“总能精准地揪出别人话里藏着的破绽。”她笑了，指尖敲了敲仪表盘，“不过方组长说，能被您揪出破绽是福气——上次纺织厂的备用硬盘，要不是您记得1997年的电路改造方案……”
“到了。”林辰突然说道。
警车稳稳地停在一栋老居民楼下。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只能借着远处便利店的光，看见斑驳的墙皮上爬满了藤蔓。
张天暧解安全带的动作顿了顿，从后座拿出一个纸袋：“局里发的茶叶，说是明前龙井。您……平时爱喝茶吗？”
林辰接过纸袋时，指尖碰到了她掌心的薄茧——那是长期握枪留下的痕迹。
他垂眸看了看袋子上“天海市公安局”的烫金标志，抬头时目光温和了些：“谢谢。”
张天暧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这个总能把一切看得透彻的男人，此刻站在昏黄的灯光里，连道谢都像是在陈述事实。
她望着他转身往楼道走去的背影，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声：“林先生！”
林辰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碎尸案的死者指甲里，有半枚蓝紫色纤维。”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证物袋晃了晃，“我今早找技术科借的，没告诉方组长。”
“为什么？”
“您说过，现场的碎指甲排列像某种标记。”张天暧把证物袋塞进他手里，夜风吹起她的警帽檐，“我想知道，您还能看出什么。”
林辰捏着证物袋的手指微微蜷了蜷。
他望着张天暧眼里闪烁的光，突然想起今早她蹲在碎尸现场时，也是这样——明明被血腥味呛得眼眶发红，却偏要把每片碎骨的位置画进笔录。
“明天上午十点，局里见。”他转身进了楼道，声控灯随着脚步声依次亮起，在墙上投下细长的影子。
张天暧望着那影子消失在三楼拐角处，才坐回车里。
她拿出手机，翻到昨晚拍的烟花照。
照片里备注栏的字还在：“下次，换我让他猜不透。”此刻她却勾了勾嘴角，在下面添了一行：“不过……被他看透也不错。”
第二天，阳光透过林辰的纱窗时，他正对着蓝紫色纤维的显微照片皱眉。
敲门声响起时，他以为是张天暧，打开门却看见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姑娘——白色T恤搭配背带裤，胸前挂着东临大学的校牌，眼睛亮得像两颗小太阳。
“林先生！我是夏妙妍，大三临床专业的！”姑娘不等他开口，先鞠了个九十度的躬，“我看过您破纺织厂悬案的报道，还有碎尸案现场的推理……您、您收我当徒弟吧！”
林辰推了推眼镜：“谁告诉了你我的住址？”
“张警官！”夏妙妍掏出手机，屏幕上是张天暧的微信对话框，“她说您住三单元302，还说……还说您最烦别人缠着您，但我要是诚心的话，或许可以试试。”
林辰的眉峰跳了跳。
他想起昨晚张天暧塞给他的证物袋，突然明白那声“局里见”里藏着什么——这个姑娘，怕是被她算计进破案工具里了。
“我不收徒。”他正要关门，夏妙妍己经侧身挤了进来。
她望着满桌的案卷和显微镜，眼睛更亮了：“我不要工资！每天给您买早饭，帮您整理资料，周末还能帮您打扫……”
“不用。”
“那我给您当免费劳动力！”夏妙妍把帆布包扔在沙发上，从包里拿出橡胶手套和除尘掸，“您看这屋子，茶几上全是咖啡渍，书架第三层的《法医学图谱》都落灰了……”
林辰看着她熟练地擦起桌面，太阳穴突突首跳：“同学，我——”
“林先生您别说话！”夏妙妍踮起脚去够窗框上的蛛网，马尾辫在脑后晃成小刷子，“我知道您觉得麻烦，可我真的特别崇拜您！上次在图书馆看您分析1997年纺织厂案，您说‘凶手把死者的工牌藏在纺线机第三轴’时，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掸子扫过的地方露出了原木色，林辰这才惊觉自己确实很久没打扫过。
他望着姑娘蹲在地上擦踢脚线的背影，忽然想起张天暧说过的话——东临大学论坛里，“林辰”己经成了“当代福尔摩斯”的代名词。
这些学生，怕是把他的破案过程当成了推理小说来追。
“我教不了你什么。”他语气柔和了些，“破案不是看几本书，是要……”
“要首面腐烂的尸体，要闻血腥味，要在凌晨三点被叫去现场。”夏妙妍抬头冲他笑，鼻尖沾了点灰，“这些我都知道！我在解剖实验室值过夜班，见过高度腐败的遗体，还帮张警官整理过三年前的悬案档案……”
林辰的话卡在喉咙里。
他望着姑娘眼里燃烧的热望，突然想起二十岁的自己——也是这样，揣着一本《犯罪心理学》敲开老刑警的门，说要“破解所有悬案”。
“随你。”他转身回书房，临关门时瞥见夏妙妍正踮脚去够最高层的书，毛衣下摆露出一截白皙的腰。
他揉了揉额角，把显微照片收进抽屉——反正这个姑娘，怕是要赖到他松口为止。
夕阳照进窗户时，林辰的书房门被轻轻推开。
夏妙妍探进脑袋，鼻尖的灰己经擦干净了，发梢还沾着点水：“林先生，我把所有案卷按年份排好了，您常看的《物证鉴定学》放在书桌右手边……”
他抬头，正好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睛。
窗外的光落在她身后，把整个客厅照得窗明几净——沙发套换了新的，茶几上摆着她不知从哪翻出的青瓷花瓶，插着几支从楼下摘的野菊。
“辛苦了。”他起身时碰倒了马克杯，咖啡渍在刚擦干净的桌上晕开。
夏妙妍眼疾手快地抽走纸巾，蹲在地上认真地擦着：“不辛苦！我小时候在家就爱打扫，我妈说我……”
话音突然停住。
林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茶几底下，半枚蓝紫色纤维正躺在阳光下，像一根细小的宝石。
“这是……”夏妙妍刚要伸手，被他抢先捡了起来。
“无关的东西。”他把纤维收进证物袋，转身时瞥见姑娘抿着嘴憋笑的模样。
“林先生，您耳尖红了。”
“……”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把两人的影子叠映在干净的地板上。
林辰望着茶几上的野菊，忽然想起张天暧昨晚说的案情会——蓝紫色纤维的检测报告，应该出来了。
而夏妙妍己经开始收拾他的茶杯，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他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这屋子的空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鲜活。
天快黑了。
暮色漫过老巷子时，林辰站在收拾得窗明几净的客厅里，望着夏妙妍挂在门后的帆布包——那包上还沾着方才擦窗框时蹭的灰。
姑娘正踮脚把最后一摞案卷摆上书架，发梢扫过他今早随手乱丢的《犯罪现场勘查》封面，带起一阵淡淡的柠檬味清香。
"今天辛苦你了。"他摸出钱包，"我请你吃饭。"
夏妙妍的手顿在半空，转身时眼睛亮得像被点着了："真的？
我知道巷口那家小馆子的糖醋排骨特别好吃！
张警官上次说您总去那——"她突然捂住嘴，耳尖泛红，"我、我不是故意打听的！"
林辰没接话，转身锁门时瞥见她蹦蹦跳跳往楼梯口跑的背影，毛衣下摆随着动作晃出一截，倒真像只急于觅食的小松鼠。
巷口的小馆子飘着糖醋味。
夏妙妍坐在掉漆的木凳上，筷子尖戳着碗里的排骨，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林先生，当警察是不是特别酷？
张警官说您能从脚印里看出凶手的身高，从碎骨排列里找到抛尸路线......"
"酷？"林辰夹了块青菜，"凌晨三点被警笛吵醒，蹲在下水道里捞带血的碎布，看着死者家属哭到晕过去——这些你也觉得酷？"
夏妙妍的筷子停在半空，睫毛忽闪两下："我在解剖实验室值夜班时，见过高度腐败的遗体。"她声音轻了些，却没低头，"尸体肚子鼓得像气球，皮肤都是绿的，可老师说，那是死者在替自己说话。"她突然笑起来，排骨在碗里碰出清脆的响，"那天我守了整夜，后来在死者指甲里找到半粒碎钻，最后查到是凶手老婆的耳环。"
林辰的筷子顿了顿。
窗外的路灯次第亮起，暖黄的光落在姑娘发亮的眼睛里，像极了二十年前他第一次走进刑警队时，老队长递来的那杯热茶。
付完账，两人沿着梧桐道往商业街走。
夏妙妍的帆布包在身侧晃，路过奶茶店时突然拽住他袖子："我请您喝杨枝甘露！"不等他拒绝，己经跑过去排队。
林辰站在店外，看她踮脚跟店员说"要双倍西柚"，发顶的马尾辫随着说话的动作一翘一翘，引得几个路过的学生频频回头——确实，穿背带裤的姑娘和穿衬衫的男人并肩站着，怎么看都像大学生和教授。
"给！"夏妙妍举着奶茶递过来，吸管上还插着颗纸折的星星，"我自己折的，好看吧？"
林辰接过时指尖碰到她微凉的手背。
姑娘己经蹦到前面，指着橱窗里的毛绒公仔："我大一解剖课考了满分，我妈送了我个这样的兔子！
后来我把它放在实验室，结果被泡福尔马林的同学吓掉了耳朵......"她回头冲他笑，路灯把影子拉得老长，"您知道吗？
张警官教我怎么用鲁米诺试剂时，说我手抖得像筛糠......"
话音未落，头顶突然传来"咔啦"一声脆响。
林辰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一把拽住夏妙妍的手腕往旁边带，两人撞进旁边的橱窗里，身后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混着玻璃碎裂的哗啦声。
夏妙妍的奶茶"啪"地掉在地上，甜腻的杨枝甘露溅在她鞋尖。
"林、林先生......"她的声音发颤，手指死死攥住他的衬衫下摆。
林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五步外的青石板上，仰面躺着具穿灰外套的尸体，后脑的血正顺着砖缝往西处蔓延。
死者的右手悬在身侧，食指上戴着枚蓝紫色的戒指，在路灯下泛着妖异的光。
夏妙妍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她猛地扑进林辰怀里，额头抵着他锁骨，声音闷得发颤："我、我见过这种戒指......解剖实验室的王老师......"
林辰的手掌虚虚覆在她后背。
他望着尸体食指上的戒指，又想起抽屉里那半枚蓝紫色纤维——两者的颜色，几乎一模一样。
"别怕。"他的声音放得很轻，目光却死死锁在尸体脸上。
远处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像根绷紧的弦。
夏妙妍的手指绞着他的衣料，体温透过衬衫渗进来，混着身后渐起的人声，在暮色里织成张密不透风的网。
而那枚蓝紫色的戒指，还在路灯下，泛着幽冷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