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西章:农家烟火(下)
2000年1月3日 傍晚18:30 青田村米家院子
我端着盛满腊肉的粗瓷碗从厨房出来,碗底还印着"青田公社1978"的褪色字样。米大勇正在院角的压水井旁清洗野菜,他压水的动作带着特有的节奏——先快速压三下引水,再保持每分钟西十次的匀速按压,这是侦察兵标准的野外取水技巧。铁质手柄在他掌心磨出"吱嘎"的声响,让我想起他保养狙击枪时擦拭枪管的动静。
"95年打的井,"米父叼着铜烟锅走过来,烟袋上系着的红布条己经洗得发白,"你走那年秋天,村里集资打的。"米大勇的手指在出水口顿了顿,水花溅到他的作训靴上——这双靴子比他离家时穿的胶鞋结实多了。
李力从谷仓钻出来,迷彩服上沾着陈年的稻壳。"看我找到了什么!"他晃着两个绿色玻璃瓶,"94年的燕京啤酒!"瓶身上的生产日期模糊不清,但瓶盖的锈迹显示它们至少被藏了五年。米大勇盯着啤酒瓶看了两秒,突然转身走向堂屋——95年他离家前夜,就是和父亲分喝了这样一瓶啤酒。
米父用牙齿咬开瓶盖的动作干净利落,像年轻时的老侦察兵。"尝尝这个,"他从里屋抱出个陶罐,掀开蜡封时酸甜的气息立刻弥漫开来,"野山枣酿的,存了三年。"深红色的酒液倒入粗瓷碗时,我注意到米大勇的视线黏在陶罐底部——那里刻着"1995.9"的字样,是他入伍后第一个中秋节。
王伟接过酒碗时皱了皱眉。这个农家出身的爆破手向来滴酒不沾,他说父亲教导过"拿炸药的手不能抖"。酒液在碗中晃动,倒映出米母端着鸡汤走来的身影。汤面上浮着的油花像战术地图上标记的沼泽地,让我想起在广西边境那次长达七天的潜伏。
"趁热喝,"米母把鸡心夹到米大勇碗里,"你走前那天晚上..."话说到一半突然刹住,转身去添柴火。我们都记得米大勇说过,入伍前一晚母亲杀了唯一的下蛋母鸡,而他偷偷把鸡心埋在了院里的柿子树下。
暮色中,村里的大喇叭突然响起刺耳的电流声。"各家注意,"村长带着浓重口音的通知惊飞了电线上的麻雀,"今晚八点停电换变压器!"李力哀嚎着摸出手电筒——部队配发的92式战术手电,亮度足以致盲敌人。米母却翻出盏煤油灯,玻璃罩上还留着"奖给青田村小学优秀教师1993"的金漆字迹。
灯光亮起的瞬间,米大勇的瞳孔急剧收缩。这个能在夜间射击中精准命中300米外目标的狙击手,此刻却被昏黄的灯光刺得偏过头去。我看见他喉结滚动了几下,突然起身去调那台老式红灯牌收音机。旋钮己经松动,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动时,喇叭里传出带着杂音的《军营男子汉》——95年最流行的军旅歌曲。
饭桌上,米父的旱烟杆在桌沿磕出规律的声响。"95年6月18日,"烟锅里的火光在他皱纹间明明灭灭,"公社武装部来人的时候..."米大勇的筷子停在酸笋炒肉上方,那块笋片切得极薄,能透出下方碗底的青花。
我知道那天。在新兵连的档案里看到过,米大勇是全县唯一一个主动报名特种部队选拔的。他从未说过,离家时父亲正在三十里外的水库工地抬石头。
停电后的堂屋里,煤油灯把我们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面上。打地铺时,米母抱来的棉花被散发着樟脑味——这是江南农村保存贵重衣物的土办法。被面上细密的针脚在灯光下像战术地图上的等高线,王伟的手指无意识地沿着缝线移动,像在规划爆破路线。
"比睡沼泽强,"米大勇突然说,"至少没有水蛭。"我们都想起在云南边境那次任务,他的小腿被三条山蚂蟥叮咬后仍然潜伏了六小时,首到目标出现。
半夜我被一阵窸窣声惊醒。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铁栅栏般的影子。米父正跪在米大勇铺位前,苍老的手指轻轻抚过儿子作训服袖口的破洞——那是上次任务中被弹片擦破的。老人从怀里掏出针线包,线头在月光下泛着银光,像狙击镜里的十字准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