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农家烟火(上)
2000年1月3日 傍晚17:45 青田村米家老宅
我蹲在土灶前添柴,潮湿的松木在灶膛里"噼啪"爆响,火星溅到军裤上烫出几个小洞。米母的背影在蒸汽里晃动,她那双布满裂口的手正麻利地翻动锅铲,腊肉的油脂"滋啦"渗进冬笋片的纹理里。
"小同志别光烧火,"米母突然回头,围裙上沾着的灶灰簌簌落下,"去院里摘把蒜苗来。"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板门,我看见米大勇正在井台边打水。他挽起的作训服袖口露出小臂肌肉,摇辘轳的动作带着特有的节奏感——摇三圈停顿半秒,这是特种部队教的水源补给技巧,能最大限度保持绳索耐用性。塑料水桶升到井口时,水面平静得像面镜子,倒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
"帮个忙。"米大勇突然开口。我接过水桶,注意到他左手虎口处新增了道伤疤——是上个月边境行动时被战术匕首划的,当时他徒手拧断了那个毒贩的脖子。
院墙根下,李力正撅着屁股研究鸡窝,迷彩裤膝盖处沾着新鲜的鸡粪。"看这老母鸡!"他兴奋地指着一只芦花鸡,"比咱们野外生存抓的肥三圈!"那只鸡警觉地竖起颈羽,显然察觉到了这个特种兵眼中的狩猎欲。
堂屋里传来有规律的敲击声。王伟果然又犯了职业病——他正用手指关节挨个敲击房梁,眉头紧锁的样子像在评估爆破承重点。米父蹲在门槛上磨镰刀,每磨五下就往磨刀石上淋一勺井水,水珠顺着刀刃流到泥地上,形成一串小月牙。
"97年发大水时换的梁,"米父头也不抬地说,"杉木的。"王伟猛地僵住,讪讪地收回手。我们都记得那次抗洪抢险,米大勇就是在这类危房里救出七个村民。
蒜苗地里的露水打湿了我的作训靴。这种90年代常见的解放鞋底己经开胶,每走一步都发出"噗嗤"的声响。弯腰时,我瞥见菜畦边缘整齐地插着几个弹壳——56式步枪的,壳口朝下排成警戒线,是防田鼠的土办法。米大勇的军事素养,原来早就在这片土地上萌芽。
厨房里,米母正在训斥偷吃的李力:"饿死鬼投胎啊!"她挥舞的锅铲差点碰到李力鼻尖,这个能在枪林弹雨中纹丝不动的机枪手,此刻缩着脖子像犯错的新兵。灶台上摆着刚炸好的红薯丸,金黄的外皮上泛着油光,香气勾得我胃液翻涌。
"尝尝。"米母突然塞给我一个,烫得我在两手间倒腾。咬破酥脆的外壳,内馅甜糯的口感让我想起新兵连的冬训——班长偷偷塞给我的烤红薯,也是这么烫,这么甜。
米大勇拎着水桶进来,水面映出他微微发红的眼眶。他盯着墙上泛黄的挂历——1997年的,图案是香港回归典礼,日期定格在6月30日。那是他入伍的日子。
"摆桌!"米父在院里喊。我们七手八脚搬出折叠圆桌,金属支架上还留着去年贴的春联残片。李力偷瞄着堂屋神龛上的照片——年轻的米大勇穿着87式军装,胸前的大红花红得刺眼。
第一道菜上桌时,全村唯一的公用电话突然响起。村委会大喇叭里,村长带着电流声的喊话惊飞了树上的麻雀:"老米家!部队来电话!"
米大勇的筷子"啪"地掉在桌上。我们三个同时起身,作训裤摩擦出沙沙的声响。那一刻,我仿佛又回到了随时待命的战备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