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杯底刻的满文“弑主者亡”,就像个无形的咒语,贴在沈青堂的心上,让她呼吸都带着寒气。桂姨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平静得像口枯井,但平静下却暗流汹涌。
这沈家大宅,早不是她记忆中那个单纯的苏绣世家了。每个人似乎都戴着张看不清的面具。
周墨白的婚礼,只是这盘血色棋局的开始。真正让她害怕,也让她不得不主动出击的,是三天后另一场“喜事”——和佐藤信雄的西式婚礼。
日本人送来的那件西式婚纱,白得刺眼,蕾丝复杂,裙摆铺得像朵坟墓上的白玫瑰。沈青堂借口婚纱尺寸和细节要和洋裁缝当面沟通,更重要的是,她想在婚礼举办地,也就是城里最高的哥特式建筑——西什库教堂,试穿和调整。
这个要求,在日本人看来,可能只是个待嫁女子对婚礼的憧憬和重视,没什么不对。南造云子甚至“体贴”地表示会安排妥当,确保沈小姐能安心准备。
只有沈青堂自己知道,她要的不是婚纱,而是西什库教堂那高耸的钟楼。
秋雨刚停,天色还是阴沉沉的。
西什库教堂矗立在灰蒙蒙的天幕下,尖顶的十字架仿佛要刺破这压抑的云层。教堂内部空旷肃穆,巨大的彩色玻璃窗把光线切得支离破碎,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添了几分诡异。
沈青堂穿着素雅的旗袍,被两名日本便衣“护送”着,来到教堂后殿的更衣室。那件雪白的婚纱,就像个巨大的幽灵,静静地挂在那里。
“沈小姐,您慢慢试,有需要随时叫我们。”
有个穿便衣的家伙,说话一本正经的,但眼神儿跟钉子似的,时不时就往沈青堂那边瞄。
沈青堂轻轻点了点头,语气很平静地说:“辛苦你了。”
等那两个人出去了,她深呼吸一口,走到婚纱那儿。手指一摸到那冷冰冰的绸缎,心里却暖洋洋的。她麻利地脱下旗袍,换上那件复杂的婚纱。镜子里面的自己,苍白的脸被纯白一衬托,看起来更脆弱了,只是那双眼睛,亮得吓人,就像两团烧着的鬼火。
她没去管那些堆叠起来的裙子,而是从贴身的衣服里掏出几卷特别的冰蚕丝线,还有几根细得像牛毛但特别结实的钢针——这些钢针是她用“龙骨金线”的内芯抽出来的。
钟楼的门儿,就在后殿旁边的一个不起眼的螺旋楼梯那儿。她之前找了个借口,说要给教堂的神父送点绣花的礼物,来过这儿一回,把这儿的地形记得可清楚了。
她走到门旁边,把耳朵贴上去听,外面那两个穿便衣的家伙好像在小声说话。
机会一闪就没了。
她哗啦一下把门打开,没给那俩人反应的机会,手里早就准备好的掺了的香粉就撒了过去!
那俩人一点防备都没有,吸了香粉,立马觉得天旋地转,摇摇晃晃了几下,然后就软趴趴地倒在地上了。
沈青堂看都没看他们一眼,提起婚纱的裙摆,快步冲向那道螺旋楼梯。
楼梯窄得要命,还特别陡,一圈圈往上爬,感觉永远都爬不完。空气里全是那种旧木头和灰尘的味道。婚纱的下摆太碍事了,她干脆用根丝线随便一扎。
爬啊爬啊,爬了老半天,突然间视野开阔了。
在钟楼的最顶层,一个巨大的铜钟挂在木头横梁下面,它静静的,一声不吭。周围是开放式的拱形窗户,秋天的风呼呼地吹进来,吹得她那单薄的衣服像旗帜一样飘扬。从这里往下看,整个苏州城尽收眼底,房子小得像蚂蚁,街道交错得像织布机织出来的布。
她走到那个超大的铜钟旁边,抬头看着那根连着撞钟锤的粗绳子。她的打算,是用她自己做的冰蚕丝线,连到撞钟锤的一个机关上,在“婚礼”进行到最紧张的时刻,敲响钟声,制造点混乱,给自己,还有那些可能也在场的“自己人”,争取那么一点点机会。
她麻利地从腰上解下丝线,手指灵巧地动着,正打算把一端的钢针绑在钟锤的连接杆上——
“当——”
突然间,一个沉闷又不合时宜的钟声响起,在空荡荡的钟楼里回荡,震得沈青堂的耳朵嗡嗡响。
她心里一惊,赶紧抬头看。
瞅瞅那个大铜钟,也不晓得啥时候,被人偷偷地从下面一推,开始晃悠起来了。
而随着钟摆的晃动,一个瘦小的身影,赫然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
那身影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手脚被粗麻绳反绑着,嘴巴也被布条紧紧勒住,整个人像件破败的祭品,被牢牢地捆绑在那沉重的钟摆之上!
钟摆每晃动一下,那瘦小的身体便随之摇晃,仿佛下一刻就要从高空坠落,或者被那巨大的钟体碾碎!
“青禾!”沈青堂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在瞬间凝固,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那被绑在钟摆上的,分明是她的妹妹,沈青禾!
她不是己经……她不是应该……
青禾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艰难地睁开眼睛,那双曾经灵动的大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无边的恐惧和绝望,泪水无声地滑落。她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哀鸣。
“畜生!”沈青堂目眦欲裂,疯了一般就要冲过去。
“沈小姐,别来无恙啊。”
一个阴恻恻的、带着几分戏谑的熟悉声音,从钟楼的阴影处悠悠传来。
沈青堂的脚步猛地顿住,她霍然转身,只见佐藤信雄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脸上带着那种招牌式的、令人作呕的微笑,从一根巨大的立柱后缓缓走了出来。他的手中,正把玩着一件东西。
那是一只翡翠镯子。
水头极好,色泽阳绿,通透温润。
沈青堂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只镯子……那是她上一世,出嫁前夕,母亲亲手为她戴上的!是沈家传了数代的珍宝!也是她上一世,死不瞑目时,依旧紧紧护在腕上的最后念想!
佐藤信雄将那翡翠镯子举到眼前,对着光线细细端详,嘴角那抹笑意更深了,眼神却像毒蛇一般,冰冷而残忍。
“沈小姐,这镯子,你可还认得?”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淬毒的利刃,狠狠扎进沈青堂的心脏。
“这局棋,我可是……陪你玩了两世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