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中年轻父亲的面容，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沈青堂心中最后一道防线。
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摸那冰冷的相框，却在指尖即将碰到玻璃的瞬间，身后传来一个温和却带着警觉的德国口音：“小姐，你是谁？”
汉斯·施耐德不知何时己经抬起头，金丝边眼镜后的蓝眼睛，正审视着这个不速之客。
沈青堂心中一凛，迅速收回手，低头垂目，声音带着几分怯懦：“先生，我……我是来找工作的，听说这里需要清洁工……”
施耐德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辨认着什么。良久，他缓缓摘下眼镜，用手帕擦拭着镜片：“清洁工？我们这里不需要。你走错地方了。”
沈青堂正要离开，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嘈杂的呼喊：“施耐德医生！出大事了！”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助手冲了进来，满脸惊恐：“小冬皇死了！就在半小时前！”
施耐德眉头一皱：“小冬皇？那个戏子？”
“对！就是那个经常来看病的名角儿！她穿着新做的戏袍突然暴毙，现在整个和春班都炸了锅！”助手气喘吁吁，“更奇怪的是，她身上那件戏袍的内衬，竟然用血绣着字！”
沈青堂的心猛地一沉。小冬皇死了？还穿着戏袍？
“绣着什么字？”施耐德问。
“三个字——'当心周'！”
轰——！
沈青堂只觉得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刹那间冻结。
当心周！
这是在警告周墨白？还是暗示什么？小冬皇怎么会突然暴毙？她身上的戏袍又是谁绣的？
“还有，”助手继续说道，“听说那件戏袍上的金线有古怪，好像掺了什么东西，闪闪发光的。现在日本人正在调查，说要彻底查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施耐德放下手中的眼镜，脸色变得凝重：“立刻通知所有人，最近低调行事。还有，销毁所有与那个戏子相关的病历记录。”
“是！”助手匆匆离去。
沈青堂趁着两人注意力分散的瞬间，悄无声息地退到了门边。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更要赶去看看小冬皇的尸体。
就在她即将溜出门外时，施耐德忽然开口：“等等。”
沈青堂身体一僵。
“你刚才看的那张照片，”施耐德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探究，“那个人，你认识？”
沈青堂强迫自己保持镇定，摇了摇头：“不认识，我不识字，只是觉得那个中国人长得……挺和善的。”
施耐德盯着她看了很久，最终挥了挥手：“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沈青堂如蒙大赦，匆匆离开了疗养院。
和春班的戏园子里，人声鼎沸，哭声震天。小冬皇的尸体停在后台，身上那件华丽的蟒袍在烛光下闪着诡异的金光。
沈青堂混在围观的人群中，目光死死盯着那件戏袍。
那明黄色的缎面，金线勾勒的龙纹，还有那些繁复的云纹装饰……这分明就是她为小冬皇量身定制的那件！
可是，她明明没有在戏袍上绣过任何血字！
“让开让开！日本人来了！”
人群哗然散开，几个日本兵护着一个穿着黑色军服的军官走了进来。军官走到尸体前，仔细查看着戏袍内衬。
沈青堂看清了那军官的脸，心中一凛。
石田大尉！
“这件戏袍是谁做的？”石田冷声问道。
班主战战兢兢地回答：“是……是沈家绣坊做的。沈家大小姐亲自绣的。”
“沈青堂？”石田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她人呢？”
“沈府……沈府前几天失火了，沈大小姐也……”
“我知道。”石田打断了班主的话，目光重新落在戏袍上，“这戏袍上的金线，有什么特别的？”
班主摇头：“小人不知道啊！这戏袍送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石田命人将戏袍仔细包好，准备带走。就在他们抬起尸体的时候，一个年轻的日本兵忽然指着戏袍的袖口惊呼：“大尉！您看这里！”
所有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戏袍右袖的金线处，正在微微发光，而且光芒越来越亮！
“不好！快退开！”石田脸色大变。
话音未落，“轰”的一声巨响！
戏袍上的金线如同无数条小蛇般瞬间燃烧起来，火光冲天，将整个后台照得通明！
人群惊叫着西散奔逃，几个日本兵也被突如其来的大火烧得焦头烂额。
沈青堂在混乱中被人流推搡着往外跑，心中却是既震惊又疑惑。
她的确在那些金线里掺了磷粉，但绝没有设计成这样的引爆方式！
是谁？是谁改动了她的戏袍？
火势很快蔓延到整个戏园子，和春班数十年的心血毁于一旦。
更要命的是，送葬的队伍此时正好经过附近的日军司令部，那冲天的火光和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立刻引起了日军的高度警觉。
司令部里，警报声大作，全城戒严的命令迅速传达下去。
人群中，沈青堂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周墨白站在街角的阴影里，脸上带着一丝莫测的笑意，正看着熊熊燃烧的戏园子。
他的目光扫过慌乱的人群，最后定格在她身上。
西目相对的瞬间，周墨白举起手，做了个“再见”的手势，然后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沈青堂死死攥着袖中那半枚樱花骨扣，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有人在暗中帮她，也有人在暗中算计她。
而那件戏袍上的“当心周”三个血字，究竟是警告，还是陷阱？
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也映红了她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冰冷与决绝。
这场戏，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