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勉强穿透淡薄的云层，顾宅的花园笼罩在一片薄雾之中，宁静得有些过分。空气里混杂着晨露的与花草的幽香，那几株不合时宜盛放的柠檬树，此刻也沾染了雾气，倒显得不那么突兀了。
苏小柠昨晚被那封邮件搅得心神不宁，一向浅眠的她更是辗转反侧。想着早点起来，在花园里走走，或许能让那颗七上八下的心稍微安定些。
刚踏下冰凉的石阶，一道颀长的人影便从花园小径的拐角处不疾不徐地走了过来。
顾夜寒。
他一身纯黑的运动服，袖口随意地卷到小臂，露出几分结实流畅的肌肉线条。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几缕贴在的额角，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发型此刻显得有些随意。汗珠顺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缓缓滑落，在晨曦中折射出细碎的光点。
显然是刚结束晨跑，微微的喘息带着运动后的热度，让他整个人少了几分平日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硬，多了些许鲜活的……嗯，人气？
苏小柠脚步一顿，几乎是下意识地想往回缩。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毫无预兆地相撞。
她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心跳也漏了半拍，忙不迭地移开视线，目光飘忽地落在旁边一丛开得正艳的月季上，声音干巴巴地开口：“顾……顾先生，早。今天天气……还行，我随便走走。”
说完，也不等他回应，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转身，脚步慌乱地朝着另一个方向快步走去，头也不回。
顾夜寒站在原地，清冽的目光落在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上，首到那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花木深处。他抬手，用手背随意地抹去下颌的汗珠，唇角似乎牵动了一下，极淡，快到让人以为是错觉。
这个女人，倒是越来越……出乎意料。
在顾宅的第三天，苏小柠终于受够了王妈那堪比米其林三星后厨、却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情味的“营养餐”。她决定亲自下厨，做点家常菜，慰劳一下自己备受惊吓的胃和心灵。
然而，当她雄赳赳气昂昂地踏入那间大得能开派对的厨房时，才发现理想与现实的骨感差距。
“没有生抽？只有老抽？糖呢？盐……盐居然是粉红色的喜马拉雅玫瑰盐？炒个青菜要不要这么隆重？”她拉开一个又一个光可鉴人的橱柜门，里面的食材高级到令人发指，却唯独少了她惯用的那些平民调料。
“柠檬……总该有吧？”她不死心地在冰箱里翻找，“想做个柠香鸡翅都不行吗？”这顾宅的厨子，难道平时只喝露水不成？
“你想吃柠檬？”一个清冷中带着些许沙哑的男声毫无预兆地从厨房门口传来。
苏小柠吓得手一抖，差点把手里那瓶价格不菲的橄榄油给扔出去。她猛地回头，顾夜寒不知何时倚在了门框上，双臂环胸，黑眸幽深地看着她，神色不明。
“我……我没想吃！”她反应激烈，立刻否认，脸颊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热，“我就是……随便看看！对，参观一下厨房！这厨房……挺大的，嗯，采光也好！”
真是越描越黑！她的代号Lemon，在他面前提柠檬，总觉得像是在自报家门。这家伙不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吧？
顾夜寒眉梢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视线在她明显写着“心虚”二字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没再追问，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转身走了。
苏小柠长长地舒了口气，拍了拍胸口。这家伙，走路都没声音的吗？神出鬼没的，早晚被他吓出心脏病。
当天傍晚，苏小柠再次踏入厨房时，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原本空旷的调料区，此刻被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塞得满满当当。不仅有她抱怨过的生抽、白糖、普通食盐，甚至连她家乡小镇特产的一种豆瓣酱和几年前她随口跟墨白提过一次、说很下饭的某种牌子的腐乳都赫然在列。
冰箱里更是夸张，新鲜的柠檬堆成了一座小山，旁边还放着几瓶进口的柠檬汁。
而最让她挪不开眼的，是原本空着的厨房落地窗边，不知何时多了三盆生机勃勃的小柠檬树，翠绿的叶片上还带着未干的水珠，在夕阳的余晖下泛着柔和的光晕。
这……苏小柠站在那里，有些发愣。指尖轻轻碰了碰一片柠檬叶，微凉的触感让她回过神。心底某个角落，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酸，又有点暖。
这家伙……是派人去她老家进行地毯式搜索了吗？还是在她身上装了窃听器？行动力也太惊人了点。
“不喜欢？”楼上传来顾夜寒平静无波的声音。
苏小柠抬头，看见他站在二楼的露台栏杆旁，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只有居高临下的身影和那如常冷淡的语调。
她抿了抿唇，低声回道：“没有，挺好的。”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谢谢。”
说完，她自己都愣了一下。对着顾夜寒说谢谢？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顾夜寒没再说话，只是身影在栏杆旁停顿了几秒，才转身进了书房。
苏小柠看着那几盆柠檬树，突然觉得，这座如同精密仪器般冰冷运转的顾宅，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至少，厨房现在闻起来有柠檬香了，虽然她暂时还不太敢光明正大地用。
夜深。
书房内，顾夜寒指尖轻点，调出了助理刚发来的一份加密邮件。附件是最新一期的国际艺术品投资周刊电子版。
他的目光掠过那些充斥着溢美之词的报道，最终停留在一则关于“星辰工作室画展预告”的豆腐块消息上。
预告海报的主视觉是一幅名为《迷迭》的油画，画面空灵，色彩清透，带着一种独特的东方意境。星辰工作室，近年在国际艺术圈异军突起的新锐，作品风格多变，却始终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感，商业价值一路飙升。
顾夜寒的视线凝固在那幅《迷迭》上。这种对光影的极致运用，这种看似随意却暗藏玄机的构图……他记得，几年前，在一次极为私密的暗网艺术品拍卖会上，出现过一幅风格极其相似、但更为青涩的匿名画作，当时他印象颇深，只是那幅画最终被一个神秘买家以高价拍走。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轻叩着，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苏小柠在顾家晚宴上，轻描淡写几下便让那盆匠气十足的花艺焕然一新的情景。她调整花枝的专注神情，她谈论艺术时眼中闪过的那丝不易察觉的光芒……
还有她在拍卖会上那流利的波斯语，她手机里那些奇怪的加密信息，以及她对“柠檬”这个词异乎寻常的反应。种种迹象，似乎都在指向某种可能。
顾夜寒拿起手边那份关于苏小柠的背景调查报告，薄薄的几页纸，简单到苍白。一个普通的孤女，普通的大学毕业生，普通的履历……普通到，处处都透着不普通。
他将报告扔回桌面，发出轻微的声响。
“苏小柠……星辰……Lemon……”他低声念出这几个名字，深邃的黑眸中闪过一丝探究。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点，真的只是巧合吗？
这个女人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他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夜色中那几株被特意照亮的柠檬树，陷入了沉思。看来，有些事情，需要他亲自去验证一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