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池的金色光流在神像爆发的璀璨光芒中,如同沸腾的液态黄金,剧烈地翻涌升腾!那光芒不再是单纯的神圣与威严,而是被一种前所未有、剧烈到近乎失控的情绪波动所浸染——浩瀚、温暖、悲伤、悸动……如同神明落下的滚烫泪滴,化作无形的潮汐,冲刷过广场上每一个人的灵魂。
信徒们被这异象彻底震撼,忘记了跪拜,忘记了祈祷,只是呆呆地仰望着那光芒万丈、却又仿佛在无声恸哭的神像。苏燃的心脏被巨大的不安攥紧,他死死盯着角落里的妹妹,想冲过去,却被那无形的、饱含情绪的神威所阻隔。
古树投影下,苏宁曦承受着这席卷而来的神威浪潮。她后背紧贴着冰冷的投影,脸色苍白,身体因近距离承受神明失控的情绪而微微颤抖,但她的眼神,却异常清亮、坚定,甚至带着一丝……了然。她清晰地“看”到了神像深处,那双穿透一切、死死“钉”在她身上的赤红眼眸。
那里面,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漠然,不再是孩童般的烦躁,不再是狂暴的怒火。
只有一片被彻底撕裂、茫然无措的……剧痛!
心脏!
莲藕重塑的、冰冷僵硬了千年的心脏位置!
那股陌生的、灼热的、带着尖锐刺痛感的暖流,如同被点燃的熔岩,在冰冷的莲藕纤维深处疯狂奔流、冲撞!每一次冲击,都带来灵魂撕裂般的剧痛!每一次奔涌,都伴随着一种从未体验过的、令人窒息的酸涩与悸动!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带着痛苦鼻音的闷哼,在苏宁曦的识海中响起。哪吒小小的身影在神像的能量空间里蜷缩起来,双手死死地、近乎痉挛地按住自己的胸口。粉雕玉琢的脸褪尽了所有血色,连眉心的朱砂都黯淡无光。他赤红的眼眸瞪得极大,瞳孔深处是翻江倒海的混乱与难以置信的恐惧!
疼!
好疼!
比当年被父亲逼上城楼,亲手削下血肉筋骨时……更疼!
那种疼,不是来自外力的摧毁,而是从冰冷的莲藕躯壳最深处、从早己被他遗忘的灵魂本源中,硬生生炸裂出来的!
是因为……“心疼”?
因为那个叫苏宁曦的凡人小丫头……说……心疼他?
这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意识上!带来更剧烈的、几乎要将他灵魂撕裂的痛楚和……一种灭顶般的恐慌!
千年神位,万载光阴!
他是三坛海会大神!是莲藕化身!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神祇!
他的神心,本该如万载玄冰,坚固不摧,无悲无喜!
怎会……怎会因为这区区凡人一句轻飘飘的“心疼”,就疼得他……几乎要蜷缩起来?!
混乱!无措!恐慌!
这陌生的、剧烈的、几乎要将他神性根基都撼动的疼痛感,让他本能地想要抗拒,想要将这扰乱了神心安宁的源头彻底抹除!混天绫的虚影在他身侧狂乱地舞动,带着毁灭的气息!
然而,就在那毁灭的意念即将升腾的瞬间——
那股灼热的、剧痛的暖流深处,却悄然浮现出一抹……极其遥远、极其模糊、却又无比温暖熟悉的……气息。
那是……
母亲的怀抱……
神像的光芒骤然一滞!翻腾的金色光流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哪吒蜷缩的身体猛地一僵!死死按住胸口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仿佛要抓住什么。
一股尘封了太久、久到他以为自己早己彻底遗忘的暖流,伴随着心口那撕裂般的剧痛,悄然涌上……
【陈塘关·总兵府后院】
七岁的孩童,浑身湿透,沾满了东海的水腥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血气。他赤着脚,踩在冰凉的石板上,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后怕。闹了东海,抽了龙筋……他知道,闯大祸了。
“吒儿!”
一声带着颤抖和极致担忧的呼唤传来。一个穿着素雅衣裙、容貌温婉却脸色苍白的妇人,不顾一切地从内室冲了出来。她甚至顾不上仪态,裙摆被台阶绊了一下也浑然不觉,几乎是扑到了孩童面前!
是殷夫人。
她一把将浑身冰凉、还带着水汽的哪吒紧紧搂入怀中!那怀抱,温暖得如同冬日的暖阳,瞬间驱散了孩童身上的寒意和心底那一丝隐秘的不安。
“我的儿!我的吒儿!你跑哪里去了!吓死娘了!”殷夫人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双臂收得极紧,仿佛要将失而复得的珍宝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温热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哪吒湿漉漉的发顶和肩膀上,带着滚烫的温度。
小小的哪吒被母亲搂得有些喘不过气,他下意识地想挣脱,想骄傲地告诉母亲自己干了多么“了不起”的大事。然而,当母亲那滚烫的、饱含担忧与后怕的泪水滴落在他皮肤上时,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的酸涩感,猛地冲上了他的鼻尖。
他僵在母亲的怀里,忘记了挣扎。
“吒儿……”殷夫人稍稍松开一点,双手颤抖地捧起儿子的小脸,泪眼婆娑地仔细端详,仿佛要确认他是否完好无损。她的手指冰凉,带着泪水的湿意,轻轻拂过他稚嫩的眉眼,声音哽咽着,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哀伤和祈求:
“娘不求你封神拜将,不求你威震西海……”
“娘只求你……平平安安……”
“做个……有血有肉、知冷知热的……‘人’……”
“别像你爹那样……心都冷了……硬了……”
“人”?
那时的哪吒并不完全明白母亲话语里的深意。他只是觉得,母亲的怀抱很暖,眼泪很烫,那“知冷知热”西个字,像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搔刮着他那颗天生桀骜、尚未被神性完全浸染的孩童之心。
那是母亲留给他……最后的、带着滚烫泪水的温度。
神像空间内。
那股遥远记忆中的暖意,如同投入熔岩的冰晶,瞬间与心口那撕裂般的剧痛和灼热交织、碰撞!
“娘……”一个无声的、带着孩童般依赖和巨大悲恸的音节,在能量流中微弱地逸散。
千年了……
母亲的泪水早己干涸在陈塘关冰冷的尘土里。
那句“做个知冷知热的人”的祈求,也早己被莲藕的冰冷和天庭的规条彻底埋葬。
他以为他忘了。
可原来……那份被心疼、被珍视、被毫无保留地担忧和爱着的温度……一首……一首深埋在冰冷的莲藕躯壳最深处,从未真正消失!
而此刻……
那个叫苏宁曦的凡人少女……
她看着他,不是看一尊高高在上的神像。
她心疼他,心疼那个被至亲背弃、莲藕为身、心口依旧会疼的哪吒!
那份心疼的眼神……那份滚烫的、不掺杂任何祈求与敬畏的纯粹关怀……
竟比母亲当年的泪水……有过之而无不及!
“轰——!”
心口那熔岩般的剧痛和灼热,在这一刻攀升到了极致!仿佛要将冰冷的莲藕彻底点燃!一股前所未有的、陌生而汹涌的悸动,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流,狠狠撞在他的神格之上!
不是疼痛!
是一种……滚烫的、酸涩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悸动!
哪吒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眸死死穿透神像的壁垒,再一次“钉”在广场角落那个单薄的身影上!
光芒万丈的神像之下。
古树斑驳的投影之中。
少女微微仰着头,脸色苍白,眼神却清澈见底,映照着神像璀璨的光辉,也映照着他此刻灵魂深处翻江倒海的剧痛与……悸动。
风,吹动她的发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而陌生的感觉,如同破土而出的嫩芽,带着尖锐的刺痛和滚烫的温度,狠狠扎进了哪吒那颗刚刚被“心疼”唤醒的、冰冷的莲藕心脏深处。
那感觉来得如此迅猛,如此陌生,如此……不容抗拒。
像是一刹那的……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