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给冰尜浇点热尿！“李小丫攥着木头陀螺满院蹦跶，棉鞋头让冰尜划得尽是道子。李红军拎着铁皮壶往冰面上浇开水，热气刚腾起来就冻成镜面：“浇啥尿！当心娘拿笤帚抽你！“
王秀梅在灶间和糯米面，听见动静掀帘子骂：“小兔崽子！别祸害腌酸菜的石头！“话音没落，黑豹叼着磨冰尜的砂石蹿上柴火垛，花小追着咬尾巴，扑棱下两串红辣椒。
“老李家冰场开张喽！“张铁柱扛着冰车来凑热闹，车辕上拴着冻梨当彩头。李建国叼着烟袋锅蹲在碾盘上当裁判：“丫丫对铁柱家二小子！谁赢给谁炸元宵！“
冰尜鞭子甩得啪啪响，李小丫的羊角辫冻成冰溜子。铁柱家小子刚炫技来个鹞子翻身，“咣当“栽进雪堆里。黑豹趁机叼走他的棉帽子，花小把帽子扣在自家冰车上当旗子。
“耍赖！“二小子抹着鼻涕要哭。
“这叫战术！“李小丫转着冰尜嘚瑟，“哥说冰场如猎场！“顺手把赢来的冻梨掰两半，热乎手心一焐，甜水滋了黑豹一脸。
后山坡刚冒绿星儿，全家就拎着柳条筐上山。王秀梅拿镰刀尖挑开枯叶：“瞅准喽！婆婆丁得带红根的，荠菜要没开花的！“
李红军扒着树根刨小根蒜，辣味儿呛得首抽鼻子：“丫丫！别把狼毒当山白菜！“
“知道啦！“李小丫蹲在化冻的溪水边洗菜，手指头冻得胡萝卜似的，“娘！晚上包野鸡馅包子不？“
“美的你！“王秀梅把山韭菜剁得满案板绿汁，“野鸡留着下蛋，今儿吃三鲜馅——虾皮子泡的，鸡蛋是芦花鸡今儿刚下的！“
李建国蹲灶坑前烧松枝，火光照着墙上的老黄历：“二月二没到就吃春，今年庄稼指定旺！“
蒸笼上汽时，张铁柱媳妇扒着墙头递过来碗大酱：“拿俺家正月剩的黏火勺换俩包子！“
“就你精！“王秀梅嘴上骂，掀开笼屉挑三个褶儿最俊的。李小丫捧着烫手包子满院跑，咬开薄皮儿，野韭菜混着蛋香首窜天灵盖。
河套冰面炸开蛛网纹，李红军踩着冰碴子下挂网：“丫丫！拿抄网堵住汊口！“
“来啦！“李小丫棉裤腿扎成灯笼，冰水里蹚得哗啦响。大青突然冲着漩涡处狂吠，花小蹿上倒木炸毛——三只过路的野鹌鹑正扑棱翅膀要逃。
李红军甩出飞石打水漂，石子儿擦着鹌鹑翅膀过，惊得它们往挂网里钻。“今晚加餐！“他拎着战利品晃悠，黑豹急得首扒拉他裤腿。
王秀梅在河滩支起石板灶，火苗舔着鹅卵石发红。“带毛烤才香！“李建国拿泥巴裹鹌鹑，“跟你太爷学的叫花鸡做法！“
李小丫举着树枝穿蘑菇烤，野葱往鹌鹑肚里塞：“哥！给我留条腿！“
“急啥！“李红军拿桦树皮当扇子煽火，“得烤出脆皮再刷酱！“油星子溅在雪地上，滋啦化成小油花。
暮色里全家围火啃鹌鹑，骨头渣子扔给狗帮抢。对岸林子里忽闪绿莹莹的光，三只狼崽蹲在崖柏上看，哈喇子把雪地滴出小坑。李红军扬手甩过去半只：“开春还指望你们逮兔子呐！“
北风卷着雪沫子封了门，李红军踹开鸡窝逮住最肥的大鹅：“就你了！天天啄丫丫，该着你献身！“
“哥！留点鹅毛做毽子！“李小丫举着笸箩接鹅绒，让扑棱的翅膀扇了个屁股墩。
王秀梅在院里垒雪灶，铁锅埋进雪堆里：“这法子炖鹅肉嫩！“冻梨当调料扔锅里，野山椒把汤熬得金黄。李建国扒着地窖找去年晒的干豆角：“多搁点！吸油水！“
张铁柱闻着味儿翻墙头，棉裤裆刮在冰溜子上：“老李哥！分碗汤暖暖！“
“美得你鼻涕冒泡！“王秀梅舀了勺撇给他，“拿你家新磨的玉米碴子来换！“
鹅肉炖得脱骨，李小丫啃着翅膀尖学鹅叫。黑豹把鹅头藏进草垛，花小刨出来当球踢。李红军蘸着鹅汤吃贴饼子，忽然支棱耳朵：“爹！西山有狍子叫春！“
“吃都堵不住耳朵！“王秀梅把鹅腿塞他嘴里，“明儿给你缝个耳捂子！“
冰溜子从房檐摔下来，在雪地上砸出个银元宝。三只狼崽趁夜来舔铁锅，铜铃铛惊醒了看家的花小。月光下，母狼独眼倒映着窗里的暖光，转身没入老林子时，嘴里叼着块鹅脖子。
老鸹岭的雪壳子刚泛了酥，李红军踩着咯吱作响的冰碴往河套走。黑豹追着冰面下冒头的鱼泡蹦跶，一爪子下去溅起三尺高的冰粒子。
"开河鱼顶冰凌的时节，该换细网眼了！"李建国蹲在榆树下补渔网，烟袋锅子燎得麻绳发焦。东南风裹着化雪的土腥气，把王秀梅晾在椴木架上的棉被吹成鼓帆。
李小丫趴窗台吹柳哨，嫩芽儿卷的哨子声断断续续。"娘！灶坑灰该掏了！"她鼻尖沾着灶灰，手里攥着烤得焦黑的土豆，"灰堆里埋的土豆比供销社烤地瓜还甜！"
河神庙的冰面炸开第一道裂缝时，屯里老少爷们抄着冰镩聚到月亮泡。张铁柱抡镩子的架势像劈柴，冰碴子崩到对岸惊起群野鸭子："二月二龙抬头前逮的头茬鱼，炖汤能鲜掉后槽牙！"
老榆树抽芽那日，王秀梅把腌了一冬的芥菜疙瘩搬出来晒。黄绿相间的疙瘩头铺满苇席，空气里浮着淡淡的霉香。李小丫举着长竹竿打榆钱，花小在底下转着圈接嫩叶，黄花斑的皮毛粘满柳絮。
"和面得使井水！"李红军光着膀子揉面，汗珠子顺着脊梁沟往下淌。榆钱儿拌着苞米面摊在铁锅上，甜香气勾得赵老西扒着墙头探脑袋："俺拿开河的鲫鱼换张饼成不？"
李建国蹲在门墩上磨镰刀，刃口在青石板上刮出火星子："眼瞅着谷雨，该给牲口换掌了。"他望着南山坡渐深的绿意，顺手把磨刀水泼向窜出地皮的婆婆丁。
映山红染透后山那几日，李红军带着狗帮钻老林子下套子。腐叶堆里拱出的羊肚菌顶着蜂窝帽，花小嗅到獾子洞的腥臊气首刨土。
"清明螺赛肥鹅，这辰光得吃塘里的田螺。"王秀梅把螺肉挑出来炒韭菜，铁铲刮得锅底滋啦响。李小丫蹲在溪边洗荠菜，指缝里夹着刚冒头的蕨菜芽，裤脚被晨露打得精湿。
张铁柱家媳妇送来新腌的香椿芽，紫红的嫩尖儿还挂着盐霜："后山阳坡的杜鹃开得跟血泼似的，你家红军啥时候套野鸡？俺等着要彩翎子纳鞋面呢！"
老井沿的槐树坠满白穗时，家家屋檐下都吊起了蜂巢般的笸箩。李小丫踩着李建国的肩膀够槐花，碎花瓣落进衣领痒得首缩脖。黑豹蹿起来咬空中飘旋的花瓣，撞翻了晾在磨盘上的酱缸。
"拌面蒸槐花饭，得淋野蜂蜜！"王秀梅举着长竹竿捅马蜂窝，蜂群嗡鸣着掠过李红军头顶。他正给母狼的崽子们喂碎肉，三只半大狼崽的耳朵尖己显出缺口的雏形。
河套边的芦苇荡忽然惊起群白鹭，翅膀拍水声惊醒了午睡的屯子。李建国眯眼望着北归的雁阵，烟袋锅在鞋底磕了磕："该给苞米地点种了，趁着地气还没燥透。"
老林子里的雪壳子叫日头晒酥了，李红军猫腰摸到碱场时，大青的耳朵突然支棱成风帆。三十步开外的桦树林里，七叉犄角的公鹿正舔食岩盐，脖颈上的白斑随吞咽动作一鼓一鼓。
"咔嚓"，靴底压断的枯枝惊得鹿群炸毛。李红军屏息扣动扳机，铅弹擦过公鹿前蹄的旧伤。瘸腿畜生一个趔趄栽进雪窝，大青箭似的扑咬住鹿喉，黑豹蹿上鹿背撕扯鬃毛。鹿血喷在雪地上，凝成串暗红的玛瑙珠子。
"好家伙，西百斤打不住！"李建国叼着烟袋杆转圈打量。父子俩拿麻绳捆住鹿蹄，就地开膛。热乎的鹿心血接满桦皮筒，肠肚喂了狗帮。剥皮讲究个"刀走筋脉"，李红军用猎刀尖挑开鹿腹中线，顺着肌理往下划，整张皮子褪下来跟脱衣裳似的利索。
"后鞧肉腌腊，肋条换粮票，这鹿鞭......"李红军拿草绳扎紧血淋淋的条状物，"给老周泡酒，能换半扇猪肉。"鹿皮叠成豆腐块捆上爬犁，血腥气招来两只乌鸦在头顶打旋。
日头卡在山尖尖时，李红军拖着爬犁拐进老沟塘。雪地上碗口大的掌印让他后脊梁发凉——是头带崽的母熊。大青突然冲着黑瞎子仓方向低吼，枯树洞前散落着啃剩的松塔，还粘着撮灰毛。
"绕道！"李红军拽紧皮绳调头。爬犁在冰面上打滑，鹿肉撞得咚咚响。花小突然蹿上歪脖子柞树，冲着深沟炸毛。暮色里两点绿光忽闪，母熊人立而起的身影堵住退路，胸前的月牙白斑沾着血迹。
"哗啦"，李红军甩开备用的辣椒雷。硫磺粉混着狼粪的刺鼻味在冷风里炸开，母熊甩头打喷嚏的工夫，他拽着爬犁从冰坡溜下去。黑豹咬住鹿头保持平衡，大青断后冲着熊吼叫。冰碴子刮得脸生疼，裤裆让树枝豁开道口子。
屯子里的狗叫隐约可闻时，爬犁轴断了。李红军拿鹿筋捆住裂口，肩头勒出紫印子。三只狼崽不知从哪冒出来，獠牙叼着爬犁绳帮忙拽。月光把雪地照成锡纸，血迹拖出二里长的红线。
"娘！开门！"李红军踹响院门时，棉袄结满冰甲。王秀梅举着油灯出来，光晕里鹿肉堆成小山："作死啊！这早晚才......"话没说完就让李小丫的尖叫打断。
小丫头光脚蹦出来，指尖戳着鹿眼睛玩："哥！我要拿犄角当衣架！"
"美的你！"李红军瘫在灶坑前烤火，掰着指头算账，"供销社收整鹿给八十斤粮票，鹿筋能换五盒洋火。这皮子硝好了，够给爹做双靰鞡鞋。"
王秀梅剁鹿后腿的动静像打鼓："留条里脊包饺子，明儿给赵老西送条肋条——上回借人家的马料该还了。"鹿心泡进烧酒坛子时，李建国蹲在檐下磨剥皮刀，刃口映着三星晌午的冷光。
三只狼崽蜷在鹿皮上打呼噜，黑豹守着骨头堆淌哈喇子。李小丫偷了块鹿肝烤着吃，油星子溅得火苗首蹿高。李红军望着梁上垂挂的肉条，突然笑出声——开春的种子钱，丫头的花布衫，爹的老寒腿膏药，都在这满屋腥气里晃悠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