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李砚站在那里,像一截被雷劈过的木头,浑身僵硬。
他想辩解。
他必须辩解!
哪怕是挣扎一下,也比现在这样干挨骂要强。
他清了清干涩的喉咙,往前挪了半步,对着魏征的背影,艰难地躬身。
“魏公……此事,恐有误会……下官……并未留宿……”
话还没说完,魏征猛地回身,那双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烈火,仿佛要将李砚从里到外烧成一撮灰。
“误会?”
魏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之气,在大殿里回荡。
“老夫的耳目尚未昏聩!你李砚的种种行径,己是甚嚣尘上!醉春楼的老鸨笑得都合不拢嘴了,说得了你这尊财神,胜过十年营生!这也是误会?”
他往前一步,逼近李砚。
“你李砚,一日之内,在那醉春楼豪掷上千两,更是当中宣布会常去,这些,可有假?”
李砚的脸涨得通红,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这些都是事实。
是他自己亲手干出来的。
“我……”
“住口!”魏征一声断喝,打断了李砚试图挤出的任何一个字眼,“老夫还未说完!”
他环视朝班,声震西野。
“尔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何为忠?非是口舌之功,乃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修身为何?克己复礼,寡欲清心!尔身为朝廷命官,开国县伯,本该是天下士子之表率,万民之楷模!而你却自甘堕落,与娼优为伍,沉溺于声色犬马!”
完了。
李砚脑子里嗡嗡作响。
这老头开始引经据典了。
骂街,他李砚或许还能回敬两句。
但这种高端的、带着文化气息的、引经据典的骂战,他完全插不上嘴。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接受弹劾,而是在上一堂公开的、极其羞辱的训诫课。
魏征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火力全开。
“昔有商纣沉迷妲己,筑酒池肉林,终致国破身亡!亦有我朝前车之鉴,隋炀帝好大喜功,巡幸无度,落得个天下分崩离析!”
“你李砚今日之行,虽不及他们万一,然其心可诛!此乃靡费之始,是败坏之源!若不加严惩,朝堂之上,人人效仿,我大唐吏治将糜烂至何等地步!”
李砚的眼角余光瞥向房玄龄。
这位把他推进火坑的宰相大人,此刻却是只投来一个爱莫能助的目光,家继续望向地板了。
老狐狸!装死!
他又去看程咬金。
老程一脸的纠结和困惑,挠着头,嘴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看了看魏征,又看了看龙椅上的皇帝,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靠不住!
最后,他的视线绝望地投向了龙椅。
李世民依旧面无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分明闪动着一丝……看戏的兴致。
李砚的心彻底凉了。
他不是在被审判。
他是在被当成一个活的教具,用来给满朝文武上一堂生动的“反腐倡廉”课。
而魏征,就是那个最投入、最激情、最不留情面的教书先生。
“臣,恳请陛下!”魏征再次转身,对着李世民深深一揖,“罢黜李砚官职,削其爵位!将其逐出长安,以儆效尤!否则,国法何在?朝纲何存!”
整个大殿,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看着李世民。
皇帝陛下终于动了。
他缓缓地抬起手,往下压了压。
“魏卿,稍安勿躁。”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李砚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
李世民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李砚身上,那目光平静得可怕。
“李砚。”
“臣……臣在。”李砚的声音都在发抖。
“朕问你,魏征所言,可有虚假?”
李砚的嘴唇蠕动了半天,最后,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垂下头。
“……句句属实。”
“好。”李世民点点头,“既是属实,便是你的过错。”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你献曲辕犁,利国利民,有功。你研雪花盐,充盈国库,富裕万家,更是奇功。”
李砚心中燃起一丝希望。
“然,功是功,过是过。功过不能相抵。”李世民的声音陡然转冷,“朕若因你有功便纵容你犯错,那这朝堂,岂不成了功臣们肆意妄为的乐土?”
希望的小火苗,瞬间被一盆冰水浇灭。
“朕看你,出手阔绰,一掷千金,想来是俸禄太多,无处可用了。”
李世民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让李砚毛骨悚然的弧度。
坏了!
这是要动我的钱袋子!
“既然李县伯如此不把钱财当回事,那朕,便替你分分忧。”
李世民的声音在大殿中清晰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李砚的心上。
“传朕旨意!”
“开国县伯李砚,德行有亏,奢靡无度,败坏官声!着,罚没全年俸禄!以观后效!”
【罚俸一年】!
李砚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一整年!
开国县伯加朝请大夫的全年俸禄!
那是一笔足以让他在长安城的地段再买一套大宅子的巨款!
就这么……没了?他可是没有其他产业收入的啊!!!
他浑身冰凉,血液都仿佛停止了流动,只剩下心脏在因为巨大的财务损失而剧烈抽搐。
“臣……”
他想抗议,想哀嚎,想大喊冤枉。
可是在那双洞悉一切的帝王目光下,他所有的声音都被堵死在了喉咙里。
他只能用尽全身的力气,弯下僵硬的腰,深深一拜。
“臣……领旨……谢恩……”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
朝会散了。
百官鱼贯而出,路过李砚身边时,投来的目光各不相同。
有同情,有惋惜,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房玄龄走过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低低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李砚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首到大殿变得空空荡荡。
他缓缓抬起头,双眼赤红,死死盯着魏征消失的方向。
那滔天的怒火和无尽的委屈,最终在他心中汇成了一句压抑了许久的咆哮。
魏征!!!彼汝娘之!!